孟掌教却愣了好几秒,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仰头大笑起来。
在场皆茫然。
笑够了后,孟掌教指着忐忑不安的元丰,意味深长道:“你这小弟子,倒是够胆色。”
无人知道这“胆色”是什么意思。
谢秋寒正躲在暗处,将眉头锁的紧紧的,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同门卖的一干二净,分明是那元丰百般游说,召起了一干弟子来到此处,此时却黑白颠倒的一并推到了谢秋寒脑袋上。
谢秋寒知此人秉性,毫无期待,因此倒也并不意外。
他下意识握紧画轴,心中仍隐隐有些不安——孟掌教为何要兴师动众的来找自己一个小小外门弟子?
一室之内,尽是同门师长与师兄弟,然而各有算计,波澜诡谲,谢秋寒被蒙在鼓里,看不透这些人心思,但他却有着小兽般敏锐的直觉,知道这里唯他自己一人是要倒大霉的。
……求学数年,偌大一个紫霄天宫,他竟然只有云邡这么一个可以相知相依、全然信赖的人。
“掌……掌教,”此时一名细眉长眼的小弟子弱弱的站了出来,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掌教。
孟掌教和其他弟子的眼光便都落到了他身上。
他顿时不堪重负,紧张的都快尿了。
“掌、掌教,诸师兄,既然、既然谢师兄不在此处,那我们是不是,先去去……”
去了半天,大家都不耐烦了,不明白这人何时患了结巴这项讨人嫌的绝症。
结巴弟子一闭眼一咬牙:“……去救落水的周师兄和于师兄!”
原来他们竟然还没救人,仍然放由那二人生死不知的沉在水底。
谢秋寒听了,当真不是滋味。
他抢过弟子传讯符,强行传信出去,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孟掌教听了弟子的话,莫名的笑了,“小小弟子,自寻死路,为何要救?况且,谁同你说,你谢师兄,不在……”
“——此处!”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虚,竟同时出现在谢秋寒眼前!
中年人眉眼凌厉,横掌就要掐上谢秋寒的脖子。
铿——
金石撞击的声响长鸣,是谢秋寒情急之下取剑格挡,铜剑和肉掌对上,竟是金属之声。
谢秋寒疾步后撤,翻身一跃抓住另一处岩石。
孟掌教却只负手而立,脚踏虚空,伸出一指——一道无形真气贯空而来,直击谢秋寒背心。
谢秋寒凌空弓起后腰,堪堪躲过一劫,可刚避过一道,那真气却如影随形,带着万千虚影当头撞了下来!
他避无可避,砰的一声撞上无比坚硬的岩壁,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又顿也不顿的从三丈高的地方坠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寒还要孤零零的冒险一两章
第12章
“咳咳咳……”
一阵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的咳嗽声。
倒了八辈子血霉的结巴弟子从谢秋寒身下爬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筋骨对了位置,他扶着腰坐起来,扭头看看谢秋寒的样子,顿时像白日见鬼了。
只见谢秋寒面如金纸,鲜血从口鼻中汨汨流出,胸膛的起伏已然微不可见。
弟子大骇,抬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孟掌教。
他身为掌教,竟不由分说对弟子下这样重的狠手!
孟掌教正轻飘飘的落地,神情毫无波澜,如同随手捻死一只蚂蚁一般。
谢秋寒眼冒金星,头痛欲裂,弟子的惊呼忽远忽近的砸进他耳膜里,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渐渐的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了。
谢秋寒看见了高高在上的中年道士,那人看他的眼神冰冷无机,好似看寻常蝼蚁。
他不知自己如何招惹了掌教,咬牙问道:“不知弟子……做错了什么,要劳烦掌教出手?”
孟掌教却看也不看他,转而侧头问自己弟子:“未锦,你看他资质比你如何?””
未锦扫他一眼,“此人资质平庸,根骨低劣,比寻常弟子还更差一截,与弟子更是不能比。”
孟掌教被取悦,笑了起来。
未锦也问:“师父,这弟子犯了什么大错?”
孟掌教:“勾结魔门,背叛宗门。”
谢秋寒猛地抬眸。
……魔门?
“我一小小弟子,要如何勾结魔门,还请掌教明示!”
孟掌教仍然置若罔闻,仿佛小小弟子压根不配同他说话,只是用寸分缕析的目光扫视着他,似乎要找出什么。
谢秋寒的心渐渐沉到了底。
始者,修行者为贪嗔痴慢疑所惑,道心坍塌,堕入魔道。
为魔者,往往性情偏执,修邪门歪道之法,行暴戾恣睢之事,是以正道不与之为伍,将之驱入暗无天日的大荒边界之中。
久而久之,万魔凝聚,自立魔门,人间有些心术不正急于求成的人也会拜入魔门之下,魔门渐渐壮大。
大荒魔境之远,非大乘神人不可至也,那真是谢秋寒这样小小弟子望穿了天宫云海也触不到的禁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不知其中关节,但今日一难,是不可避免了。
谢秋寒的眸色加深,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仿佛没了力气似的缓缓靠在了岩壁上,手上却悄然握紧了剑。
孟掌教的目光终于定住——一段画轴,自谢秋寒的袖口露了出来。
“未锦,”孟掌教一指,“取来。”
“是。”未锦探身去拿,指尖离画咫尺。
谢秋寒提起一丝真气……
“慢着。”
孟掌教忽然改了主意,抬掌拦住了未锦。
未锦回头,很是疑惑。
孟掌教紧锁眉头,似乎忌惮什么,他把手掌收回袖中,一弹指,送了一道真气出去。
那真气试探的碰上了褐色木轴,另一道轻飘飘的气息悠悠升起。
那气息实在是太弱了,虚而不盈,空而不实,施术者修为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终于,孟掌教得意一笑,一抖袖袍,再次伸出手去,这次动作流畅毫不停顿,直取那道画卷。
变数就在那一刻。
原本已经去了半条命的谢秋寒竟陡然暴起,一手抢回画轴,另一手执鱼肠剑向近在咫尺的孟掌教狠狠刺了过去!
措手不及的惊诧让孟掌教的面容破开一丝裂缝。
拔剑而出,鲜血飞溅。
那一剑竟刺实了!
谢秋寒毫不恋战,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众人哗然。
可是他快,大弟子未锦更快。
他身形一闪,出现在谢秋寒身后一尺之地,拍出一掌,谢秋寒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脚蹬在岩壁上,翻身避过此击。
未锦虚影再闪,直接拦在了他面前,紧接着一道青色剑光贯出,直袭谢秋寒胸膛,那一刹烟尘碎石纷飞,岩洞为之颤抖。
——轰!
谢秋寒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回去,先撞在岩壁上,凹出一个人形坑,再摔在了地面上。
一剑毕,地面上横劈开一道半尺深的沟壑,未锦站在他身前,持剑而立,面无表情。
强力之下,终是容不得半点反抗。
未锦:“你服不服?”
谢秋寒分明油尽灯枯,听了未锦的问话,却用剑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头垂在膝盖前,鲜血沿着锋利的棱角和下巴滴在地上,在地面积成一个小洼地。
人们听见他哑着嗓子说:“……不。”
未锦稍稍动容:“你有这般气性,其实也不算寻常——将画交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
谢秋寒咬牙:“……不。”
其实也不必过问他,未锦将剑换到左手,弯腰要去取画,却听见谢秋寒道:“我……有话要说。”
未锦本不欲理会,但厚重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让他说。”
是孟掌教走了过来,他到底有城府,怒意沉沉压在眼底,脸上已无波澜:“谢秋寒,我让你说。”
“六年前,我初入紫霄山,碰上的第一件事,管事夺我财物,欲谋我性命。”
未锦皱眉:“就这……”
“而六年后的今日,”谢秋寒看也不看他,一字一句道,“今日,外门诸弟子,贪求谷中宝物,行贼窃之事,事发便反咬一口,推倒我头上;太玄宫掌教孟先梧,诬我勾结魔门,动用私刑将我重伤;紫霄山上,为师者不端,为弟子者不友,处处奸佞横行,小人为祸,我恶居下流,今日便自逐出紫霄山,此刻起不是紫霄弟子……”
“我即使命丧此地,也绝不携此污名入轮回!”
分明是死到临头,他却要痛骂在场所有人一番,再自逐出紫霄山,弟子们咬牙切齿有之,敬佩亦有之。
孟掌教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一拂袖,轻蔑道:“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快。”
说着,他再不废话,俯身取画。
谢秋寒用尽余力阻挡,却还是无能为力,倒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他抢走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