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仙门 第21章

  再相见,竟是这般情景。

  红澜无意叙旧,目光在他二人间逡巡一圈,抬手一指,陈述道:“我要取他身上蚩尤金丹。”

  “开玩笑吗,”云邡说,“让师兄你拿了魔丹,这孩子就没命了。”

  “若无魔丹,我没有把握杀空冥。”

  “那也没办法,”云邡提起剑,剑尖垂地,正色道,“取魔丹一事,没得商量。”

  他虽用的一个寡淡无奇的皮囊,却半点不虚,满身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度。

  红澜皱紧了眉头。

  穷奇压低了头颅,走到云邡身旁,如同在弓之箭,蓄势待发。

  二人对峙,气氛紧绷。

  红澜不愿动干戈,“五日前通信,我们说好了的,你为何改了主意?”

  二人通信,红澜取得金丹,替云邡抢回身躯,二人共同对付空冥。

  “师兄,”云邡半开玩笑道,“时移世易,那时我也不知道你要剜我心头肉啊。”

  谢秋寒猝然抬头,盯住他后背,眼神热的几乎要洞穿他了。

  红澜扫过他二人,终于露出了一个带些温度的表情,脸上的杀意敛了。

  他若有所思,“他身负魔丹,却能驭气用道法,我当为什么,原来是你的人。”

  云邡听完这话,眼角轻轻一抽,心情很是微妙。

  师兄这话说的是不是有违伦常了?

  打算弑师的云邡刚要和同样打算弑师的师兄讨论一下伦常的时候,一声哀嚎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远处一个血淋淋的人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口中凄厉的喊着什么。

  云邡向外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红澜。

  “不是我,”红澜拉开斗篷,一头银发飘散,目光定在远处,“是大衍七杀阵。”

  云邡眉心一跳。

  少时,他撞进藏经阁,抽到一本大衍阵法,末页载了一阵名为“七杀”,他拿去问师父。

  空冥接过阵法,轻轻道:“大衍者,天地之数,鸿蒙之列;道者,散形为气,布于众生之中,是为天道;以大衍之术,布七杀之阵,可诛……”

  他指了指天。

  天道。

第20章

  大衍七杀阵,听着玄乎,其实就是吸取阵内活物的真气,引聚为一气,和其他献祭阵法的运作并无不同。

  这阵法特殊的地方首先在于它的引子。

  皇帝既然敢称天子,就并非大言不惭,而是确实能沟通天地,此阵以真龙紫气为引,最终聚出来的那一气,是无上天道——这阵要诛灭的对象,是天道!

  这阵法并不是由哪个胆大包天的奇人异事钻研出来的。

  它一开始出现在童谣之中。

  就如同王朝更迭前,总爱弄些似假还真的童谣来做谶语,这个阵法一开始也是这样出现的。

  可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所谓大衍七杀阵究竟是怎么排阵、怎么列数的,这东西只不过一个恐吓子弟的传说罢了。

  第一个拿到这阵法的,其实就是云邡。

  那时候云邡不过二十,是刚过师门关,可以放出去溜溜世情的年纪。

  彼时他最大乐趣是在江湖上给旁人煽风点火看人热闹,偶尔行侠仗义打断几只狗腿,留下另一门派的美名,但毕竟年轻,一事发,两头都恨上他,他便赶紧溜之大吉回紫霄天宫。

  这臭小子几乎把麻烦惹了个遍,回山以后,麻烦们紧随而至。

  他前脚进门,青城的方小公子后脚就上门求亲,说要求娶大师姐红澜,把大家弄的云里雾里,云邡躲在后面捧腹大笑。

  方小公子为断袖、还是不断袖这个人生命题失神的下山时,淮南沈家族长又带一干子弟上门了。

  沈家气势汹汹,眼看两派之间要生事端,沈家大夫人跟上来呼了族长一巴掌,并给紫霄山送上厚礼——原来是云邡把族长十八间外室宅子给炸了。

  那时候山门一有通传上来,弟子们就抄起瓜子飞毛腿跑到殿前看热闹,而掌教则摸着日益后退的发际线,立刻让云邡交万字山下修行回忆录。

  那届掌教退的很早,不理外务,一心修行,像芝麻开花似的一路蹿到了虚空境界,人家说他是大器晚成厚积薄发,紫霄山的人则都默契的认为是云邡功劳。

  那时师门上下都很头疼,一见他就眼皮狂跳,齐齐把整治这只野猴子的任务推到他大师兄红澜身上。

  这完全是在给云邡送战果,红澜天性温文好脾气,最大的特点是耳根子软。

  云邡拉着他的手秉烛夜谈,把修行回忆录一铺,一桩一件的讲前因后果,红澜默默的把苦口婆心的教训的话全吞了下去。

  第二日戒律堂上,师叔伯们给红澜递眼色,红澜从主证位上走下来,撩起袍子一跪,道:“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我辈该当如此,师弟年纪轻,不知轻重,才东差西误,做师兄的愿代售受其罚。”

  师门长辈的脸色都很精彩,云邡在旁边偷着乐。

  后来还是空冥从闭关里突破出来,甩下一句“我门中事,不劳诸位操心”,才把两个弟子从戒律堂上拎了出来。

  云邡又是怎么改好的呢。

  那是后面几年的事情,红澜的修为出了问题。

  他本是太玄宫大弟子,天灵之体就算了,更气人的是他还勤奋好学,可是那几年,他的修为不进反退,处事上还出了不少纰漏,被师父空冥厉声责骂过好几次。

  ——空冥对他从来轻声细语,两人亦师亦友,下棋调香泼茶赌书样样都合得来,起争端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每次的起因都是红澜耳根子太软,担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空冥看不过去了,指着他鼻子恨其不争一番,而红澜则不反驳也不应承,下回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

  云邡觉得师兄的变化很是奇怪,于是悄悄观察了他一段日子。

  起先,他看见红澜在炼丹,没日没夜的炼了足足三月,出了一炉云顶三清丹,丹药成了以后,他托仙鹤送去了淮南沈家。

  淮南沈家的族长,就是那位外室能组蹴鞠队的风流中年人士,曾经被云邡炸过宅子的。

  这人是借着入赘夫人家族才能做族长的,在族中对夫人关怀备至体贴温驯,出来放风的时候就换副新面孔,强抢民女,横行霸道。云邡整治了他以后,就把他忘到脑后了。

  云邡拦住那只仙鹤,顿觉师兄在拆自己台。

  他暗自压下,准备大大方方的去找师兄讨个说法。

  临进门,看见师兄在待客,客人是北川冰河来的剑圣。

  剑圣他没意见也没渊源,只不过剑圣徒弟被他打断过腿。

  红澜细心咨询了剑圣家熊徒弟的近况,听了剑圣的百般刁难和苛责,始终温文尔雅,嘴角带着一抹苦笑,最后又是掏法器又是掏丹药的,恭恭敬敬的送剑圣出门去。

  门口就站着神色晦暗的云邡。

  剑圣对红澜点点头,冷淡的扫了云邡一眼,他对二人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红澜隔着宽大的袖袍捏了捏师弟的手掌,步履不停的送剑圣下山。

  两人并着肩,似乎是终于在“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小子,大人只好多担待点”上达成体谅了。

  剑圣是当时以剑问道的第一人,一剑就能挑半个紫霄山,云邡先前以为这位剑圣通情达理,不管他熊徒弟的事了,但没想到是这样。

  红澜的那句“做师兄的愿代受其罚”是认真的。

  云邡他惹的所有麻烦,后续都摊到师兄身上了。

  云邡在口若悬河的忽悠红澜的时候,红澜在心里一条一条的想着对策。

  别的不提,但淮南沈家和北川剑圣都不是好得罪的,明面上给紫霄山面子,但下黑手的法子多的是。

  红澜便七拐八弯的找人引荐,又硬着头皮提着厚礼一家家的拜访,一边把赔礼道歉的功夫做足了,一边又把紫霄山的身份亮的明明白白。

  真是思虑周全,用心极了。

  云邡都可以想到,师兄穿一身单薄道袍,在人家家门口被骂的狗血淋头,自己却只能拱着手赔罪,暗自苦笑的样子。

  那副画面不停的在他脑子里回旋,他不敢见师兄,便一头栽进藏经阁里,东看一本西看一本,把自己关了大半个月,直到师父师兄一起来藏经阁,才发现这只野猴子突然静了不少。

  云邡见了他们也有些尴尬,便随手抽一本书去问他师父,试图转移话题。

  没想到一抽就抽中了止小儿夜啼的传说级书籍——大衍阵法。

  他自顾自的感慨手气,没捕捉到空冥眼睛里一瞬间翻腾过的滔天巨浪。

  红澜过来,拉过师弟,取笑道:师弟为何最近都不兴风作浪,反而在藏书阁里长虫子。

  云邡却想,有人在前头遮风挡雨,他哪里还敢兴风作浪。

  藏经阁里散着陈旧的书香味,天朗气清,日头穿过紫霄天宫的云雾,跳跃在几人肩头。

  空冥思量片刻,随手把书塞回了木格子里,望着两个徒弟笑了笑。

  那是他们师徒三人一生里最亲近的时候了。

  .

  大阵已经现了威力。

  魔门一帮人真是来了个巧,前锋那批闯进阵里,有去无回,不分正邪的杀红了眼,个个血肉模糊,肠子掏了半截还在挥刀乱砍,能拖一个下水是一个。

  后边的立刻停了步子,踌躇不前,一时间都有点懵。

  他们都还没打,正派就内讧了,这算怎么回事?

  魔门人拿不准,便来请示红澜。

  红澜低声吐了一个字:“退。”

  魔门之中,亦有派别,红澜座下有三魔君,眼前这是其中一位。

  紫衣魔君听了他的话,并未立即发命,而是面露喜色道:“魔尊此次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紫霄山和众多名门正派,此次回了大荒,白依和天镜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邡冷眼旁观,听这意思,另外两位魔君不太服红澜。

  他给红澜致信后,本以为还要再多耽搁些时日,但红澜却连夜破开大荒边界,携三千魔兵日夜奔袭,路上想必也有不少折损。

  云邡心里轻轻一动。

  红澜对下属道:“你带人到山下等,若我三日未归,你便自寻出路去。”

  紫衣魔君一愣,“魔尊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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