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眼里,除了仙座,众生都长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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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玉在小楼里打着瞌睡,谢秋寒走进来,脱了披风,他才惊醒,揉着眼睛道:“谢师兄你回来啦。”
又往他身后探了探,道:“仙座呢?”
谢秋寒摇了摇头。
岫玉明白过来,嘀咕着:“屁股都没坐热呢,又跑出去了……”
这小孩模样的童子装模作样的叹气道:“唉,我家仙座真是个劳碌命啊。”
谢秋寒一笑,递了那匣子给他,“岫玉,这是药材,你给知妙吧。”
“好嘞,”岫玉抱住匣子,嘟囔说,“仙座不在,阁中都怪无聊的。谢师兄,下回咱们就死缠着仙座,他去哪咱们就跟哪!”
谢秋寒道:“那我们岂不是两个醒目的拖油瓶?”
“……”岫玉挫败道,“也是。”
谢秋寒笑着拍拍他手臂,“去吧,送药材去。”
岫玉的挫败来得快去的快,抱着药匣子奔出去了。
岫玉一走,不朽阁又没了人声,整个落寂下来。
谢秋寒自己站了一会儿。
良久,他取了把剑出来,在阁前平地练起剑来。
这平地之外的边缘便是岩石峭壁,往下望去是螺旋的栈道和繁花似锦的天宫。
唯此处高处不胜寒。
古朴的檐牙上积着一层白霜,鸟雀在树木间窸窣攒动。
谢秋寒一剑挑起一阵小风。
到雪落下时,他眉毛眼睫上都覆了一层白霜,看着像冰雪里趟过的人。
可他一招一式之间,剑光料峭,竟无一片飞絮白雪能沾上那剑。
那剑是平凡的剑,既不是那把陪他出入了一遭生死的名剑鱼肠,也不是不朽阁三楼角落里堆的神兵利器,只是他和云邡尚在微末之时,在桃林里随意削的一把木头剑。
不凡的是这使剑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岫玉送了药回来,金林跟在他身后,一把老骨头还爬了栈道,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岫玉的圆脑袋从栈道口现了出来,他高兴道:“谢师兄,我回来啦!”
可他谢师兄沉浸在境界里,没有给出反应。
岫玉疑惑挠头,刚要再喊他,金林低声道:“别去打搅,他悟了剑意。”
万物之中都有道,修士的悟道,是以自身融入大道,修已身,练法术,求长生成仙。
三千路同归大道,入道途径有许多,有人观一花一木而入道,前朝有位精通人情的,在市井中坐化成仙,金林自己则是以药入道。
武林中人若发现灵根的,大多是从刀剑道,此道的终点是人剑合一,以剑入圣成神。
谢秋寒悟了剑意,就入了剑道。
金林摸着胡须,长叹一口气:刀剑道是三千道中最凶的那一脉——从一柄兵器里悟出来的,能随和到哪去?
他身负魔丹,又入刀剑道,虽是树欲静,但风不止,这一生如何能安稳。
谢秋寒收了剑,回到阁内,向金林行了个礼,“真人。”
金林摆手,“不必多礼,我来是想问问仙座何时回来。”
“我也不知,”谢秋寒沉吟一阵,“恐怕要个三五日不止。”
金林听了“三五日”,一瞪眼,“什么!?”
谢秋寒见他这副样子,很是奇怪,“真人可有要紧事?不如传讯与他说说。”
“他不搭理我,”金林道,“这小子做什么去了!?”
谢秋寒知道,但谢秋寒不能说,只能干巴巴的说:“是要紧事。”
金林背着手走了好几圈,眉头紧蹙,时不时又回头看他,那样子真是又急又气。
谢秋寒心里微微一动,这是和他有关?
他问:“是药材出了问题吗?”
“不是!”
金林瞪着他,又不愿意和他多说,只能愤怒的指了指:“老头最烦你们拿医者嘱咐当放屁的人!”
说完就生气的拂袖走了。
谢秋寒无辜的站在那,和岫玉面面相觑。
岫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同情的说:“谢师兄,金林真人年纪大了,不要和他计较。”
谢秋寒只能点头。
第34章
不朽阁看着古朴破旧, 其实入目都是别处寻不见的好东西。
单看谢秋寒此时落座之处, 那长几是小紫檀木, 同一块木材还出了串佛珠,如今在天音寺大主持手中, 长几随手摆着青铜雕花棋子,掷出去一枚便能让一位圣手听其调令, 还有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方方都是大师出品, 价值连城。
谢秋寒把这些东西撂成一堆,空出位置,将桃木剑放在了桌上。
他细细打量这剑,果然发现了非同寻常之处。
这玩具木头剑生了锋芒,已然不是凡物。
谢秋寒眯细了眼, 提剑轻轻一划——锋芒所指,一支寒梅丧了生机, 枯萎在窗前。
但这并没有结束。
他划出了第二剑。
一股温厚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寒梅竟悄然绽放, 一树灿然。
谢秋寒立在窗口,看那满枝头的寒梅。
他知道大道三千, 刀剑道是其中一道,按理说, 他以剑悟道,入的应当是此道。
可他却觉得,他悟的是别的什么。
方才他练剑之时, 想着从今往后的聚少离多,想着彩云易散琉璃易碎,想着高山仰止,行路漫漫,觉得心中十分苦闷。
而剑招也随着他的心情愈发艰涩起来,他每一次出招都觉得肩头压着千钧之力。
可就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那剑柄忽然泛起微光,凹槽上刻的名字浮现出来——
谢秋寒就这样回想起了当日桃林的情景,云邡替他吹了一曲重明纲,还信口雌黄说是地摊上学来的。
后来他回到房中,削成这剑,让云邡刻上名字算做生辰礼物,二人在竹林之中饮酒谈笑,十分快意。
那快意弥漫心间,消弭了先前那点失落和挫败。
紧接着,云邡破杀阵那一剑也浮现在了他脑海之中。
他不断的模仿着那一招,他的剑越来越快,招式愈发自然。
几乎每一剑后,都跟着一个重影。
重影层层叠叠,恍惚之间,漫天白霜和赤壁竟成了满山桃林,那日未能悟出的道,终于拨开云雾,破障而出。
——道心坚牢,生杀由我,无物可破。
当夜。
星河浩瀚,天宫静静安眠,掩藏在一片夜色中。
不朽阁散发出幽冷飘渺的香气,那香气飘满了整个紫霄山,入了无数弟子的梦,在那梦境深处开出了一片生机勃勃的桃花。
第二日早,不朽阁下便跪满了密密麻麻的真人和弟子。
他们冲着小楼高呼道:“恭贺仙座得悟有情道!”
谢秋寒从摘月台往下看去,只见那底下匍匐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五体投地,虔诚不已。
只是他们拜的仙座压根不在里头。
这热闹直到晨钟响起才散去。
弟子们议论纷纷的离开,在早课和演练场继续讨论着这一盛事。
看众人终于离开,谢秋寒在不朽阁和岫玉松了口气,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师兄,有情道是什么?”
谢师兄摇头,谢师兄也不知道。
不过,那方跪拜的人却通通都知道。
于是谢秋寒收拾行装,下了小楼,上了几日来第一节 早课。
旷课近一月,对他来说是头一回。
他往日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去上早晚课,就算真人们讲的艰涩难懂,去了也白去,但他也次次都给面子的坐在了第一排。
谢秋寒就这么在真人们那儿混了个脸熟,因此前些年他受气时,偶尔会有真人替他出头,平阳便是其中一个。
今时不同往日,脸熟的不止是真人们,还有全山的弟子。
谢秋寒刚踏上台阶,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
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半响,才有人咳了一声,继续与身边同伴说话,但眼睛却悄咪咪的往谢秋寒这边瞥。
人人都关注着他。
他在祭台之上扬名,又从外门一跃到了不朽阁,现在正是紫霄山的“风云人物”。
大殿内的座位是有分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