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在袖中勾了勾手指,与此同时,被他碰过那几本书覆上了一层灰,而三清祖师著作微微凸出,好像刚被谁看过没放回原位。
谨慎。
周全。
大师兄藏得深。
谢秋寒去到天宫之中,刚踏上台阶,遥遥的便听见有人呼喊道:“且等一等。”
他余光一瞥,看见方城主提着袍子飞奔而来。
谢秋寒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全当没看见他,继续往前走。
不想搭理他。
然而方城主并不放过他,而是跑的更快,喊的更大,直到路过的人都为之侧目,谢秋寒才只好回身,挂上了彬彬有礼的笑,等他过来。
方城主气喘吁吁,拍他肩膀道:“总算找着你了。”
谢秋寒扶住他手臂,不着痕迹的把他那只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拉走,继而温和道:“方城主为何事如此着急?”
方成镜道:“我这里有一本彩画集,不知能否替我看看。”
谢秋寒:“………………”
“哦?”谢秋寒挂着马上要冻住的笑,目光犀利的看着他。
方成镜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这突如其来的威压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错觉吧。
他从袖子里取出那册画集草稿,给谢秋寒。
谢秋寒翻开一看,微微一怔,那是本上古遗兽的图册。
方成镜道:“我这些日子在不周山考察了一番,发现如今流传下来的山海经中许多描述与上古遗兽之体貌有很大出入,便想更正重画一册,此乃我依据先人的描述,以及入秘境所观而画,许多不明之处,按自己的想象随手勾了两笔,想来仍然有许多出入,特拿来与您看看,该怎么改改。”
他知晓谢秋寒得了蚩尤传承,应当是知道上古遗兽的样子,所以特意来找。
他其实也想找仙座来着,听说上次找仙座那个腿断了现在还没好,想想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还是罢了。
谢秋寒翻了翻方成镜给他的本子,眉宇舒展,想起了什么,目光带了温度。
“样样都很还原,”谢秋寒道。
“啊?”
方城主不大信,以为谢秋寒敷衍他,“这只是本草稿,有许多许多是我自己想的,怎么会还原呢。”
谢秋寒笑道:“方城主便按自己想象的画,不会出错的。”
说着把册子还给他。
封面页是一群小兽聚在一起舔爪子,头顶日月成双,齐放光芒。
谢秋寒看一眼,道:“方城主留下用饭吧。”
方成镜:“???”
奇了,刚才还装听不见,不想理他来着。
谢秋寒已然转身离去。
方成镜乃无我镜之器灵,投生为肉体凡胎,自己虽不知晓,却在无意之间连画两幅一模一样的仙人抚琴图,灌入灵力。
两画先后隔了百年,却都作为了云邡附体复生之依托。
前一幅流到紫霄山下,被谢秋寒意外买回去,而后一副,是许多日子之前,谢秋寒为收徒一事同云邡闹别扭,云邡请方成镜画的。
那时他便觉出了不对,只是弄不清到底什么意思,只好随身带着,一路到了岭南。
直到投身入鼎,他方明白过来——这是圣人给他们留的后路。
天无绝人之路,不走到尽头,怎知柳暗花明呢。
这日谢秋寒回了不朽阁,仍然照例,由谈和平做了膳食送上来,几人一起用。
穷奇从窗口跳进来,端着他自己的碗大快朵颐。
谢秋寒看他半响,伸手摸了摸他的翅膀。
穷奇找回原身,因平日现形十分不便,仍然日常化成一只小兽,只是两翼不再是圆乎乎的肉翅,而是自然下垂白色羽翼,裹住身体,泛着微微的白光。
穷奇自然而然的吃着东西,被谢秋寒摸了也没反应。
直到谢秋寒说:“回不周山吧。”
穷奇从碗里抬起头,有点茫然,吃的太专心,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谢秋寒细心的替他擦了下巴上的汤汤水水,“你的朋友们都要回来了,去等他们吧。”
穷奇这才结结实实的愣住了。
谢秋寒道:“花有重开日,不周山已经重新现世,他们也就该回来了。”
白色小兽明白了什么,竟然泪眼朦胧了起来。
谢秋寒笑起来,替他擦了眼睛。
穷奇投进谢秋寒怀里,滚了一圈,又抬头很不舍的舔了他下巴。
“去吧,”谢秋寒按一按他的爪垫,“不必依依惜别,来日自有重会之时。”
穷奇默然片刻,跳出来,站在桌上,歪头看了他半响。
继而转身,朝窗外跳了出去。
威风凛凛的巨兽仰头长啸,在云中一扑翅膀,再不见了影子,只有云中一抹长长的小尾巴,指向着北方。
谢秋寒收回目光,桌上留了一小撮毛,他笑一笑,一拂袖子,消散不见。
夜里,云邡回来,得知穷奇跑了,瞠目结舌。
他是多少年也想不明白,不管什么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干嘛穷奇总对他凶的不得了,却对谢秋寒十分喜欢,而现在还说走就走,根本不同他招呼一声。
这些年喂那么多好吃的,都给白眼狼吞了?
这有毛小畜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云邡怒的满阁打转,走了好几个来回。
谢秋寒赶忙跟上来,看他一直不消气的样子,才拉一拉他袖子,很委婉的说:“穷奇乃少昊氏之字,因行凶而被放逐,是他二伯下令的。”
云邡刚觉得莫名其妙,想他说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做什么,谢秋寒又说:“二伯。”
“………………”
后知后觉的仙座明白了,穷奇二伯是伏羲。
呵,好大一个仇。
记了万把年。
不放逐这只小畜生,他能活到现在吗?
没良心,饿死在外面算了。
谢秋寒又给他添了杯水,这回他是慢慢的喝,没有发怒了。
熊孩子出走和友人告别是两个概念,后者是各走各路,但前者总是要回来的。
正如谢秋寒所说,不必告别,来日自有再会之时。
番外四:总有下程
夜间,云邡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有人凑上来,轻轻的舔着他的唇角,留下温热的触感。
他哼笑一声,“别闹。”
谢秋寒被发现了,也没退缩,在他怀中卧了一阵,又咬了咬他脖颈。
云邡只觉得他像只小狼狗,夜半噩梦醒来,舔舐着向主人寻找安慰。
被全心依赖和喜爱的感觉其实十分窝心,他笑起来,反手抱住夜里才有胆子偷香的盗花贼,捏着下巴亲了一下,“大半夜的,不睡觉闹什么?”
“睡不着,”谢秋寒轻声说。
云邡睁开一缝眼睛,就着月光看他神情。
不是求欢,相反有些郁闷。
他这才拍拍谢秋寒脑袋,“怎么了?”
谢秋寒把头贴在他肩膀上,闷着不说话。
云邡猜他是有些舍不得穷奇,便道:“闲下来我们也去不周山玩,我在北川习剑多年,还散养了窝雪狼,改日我领你去瞧瞧,那里终年冰雪不化,有许多奇景,值得一看,另向西南接壤处是一片草原,一望无际,牧民散养了许多牛马,成群结队,口味不错。”
“………”谢秋寒听他莫名其妙拐到口味上去了,一阵无语,闷着头笑起来。
什么德行,就惦记着一口吃。
云邡说起来也有些没完,“再向东边,是一片茫茫东海,海上有个蓬莱仙山,他们那儿还保持了秦时的习俗,复古礼,着旧袍,平日都不与我们来往,很有些桃花源的意味,我少年时去过两回,那儿人人都以平辈相称,的确有意思。”
谢秋寒:“嗯。”
说了东西,后边就该轮到南边。
南边……
那就是江南了。
云邡心里微微一怔,明白了什么。
这孩子想家了。
谢秋寒虽平日常用传讯符与父母联系,每月也抽出空回家中探望,但那毕竟也只是探望,而不能常侍父母左右。
他离家来此,已经有十几年了。当日哭啼不止的小儿都长成了大师兄,能肩起天下那么重的担子。
凡人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年?
谢秋寒自来了不朽阁后,便从不提回家,是在心里已经悄悄做过了决断,要把不朽阁、把云邡的身边当做家。
云邡思及此,心中不是滋味,他用时光和陪伴给了自己一个温情的归处,却要牺牲良多。
而自己总是推一下动一下,何时主动给过什么他真心想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