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寒琰的剑已经指向站在一旁瞠目结舌的白长东。
白长东愕然片刻,立刻从广袖中取出一块玉牌,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贤侄剑法不错?可惜,可惜。”
苏子瑜正不知白长东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只听四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突然,倒在地上的八名修士又都重新站了起来!
都是一剑穿心,分明已经死了,绝不可能还活着!怎么还能再站起来?!
第29章 天风环佩5
八名修士重新站起之后,并不向任何人发起进攻,而是如同受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迈开脚步、按部就班地按照似乎早就有人预设好的路线一步一步走下去。
殷红的鲜血从他们被一剑洞穿的胸口汩汩涌出,顺着胸腹和双腿蜿蜒流淌到地面上。随着他们纷纷繁杂的方向和脚步变化,八道血流在地上瞬间淋成了一个神秘诡异的复杂图案。
如此复杂的变化完成不过在一瞬之间。转眼,血阵结成。
立在血阵中央的,正是白长东本人。
八名修士的尸体立定,血阵顷刻结成,白长东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霎时被狂风卷起,原本用高冠束起的头发一瞬间被狂烈的杀气冲散开,如长带于狂风中肆意飞动,又似千万条毒蛇直起半身,像敌人吐信挑衅。
苏子瑜心头一阵恶寒。
白长东方才使用的那块玉牌,分明就是独创于清徽宗但一直被禁用的御神令。由于这件法器的作用太过厉害,一旦使用不慎后患无穷,自先辈创制多年来一直被束之高阁。苏子瑜只是误打误撞地闯入禁地见过一次,还被苏齐云罚抄了三遍门规,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在白长东的手中?而且这明明是一件仙门法器,用法真的这么邪门吗?
人死魂散,尸身本应当与物无异。而御神令的神异之处,就在于可以瞬间着急最近的孤魂野鬼附于魂飞魄散的尸身之上,让他们重新为己驱遣。即使再次被杀,只要御神令还在,就能不断召集生魂死魄补给,直到这具身体灰飞烟灭,否则永无止休。
而且,生者畏死,死者无畏。这意味着现在这八人不怕任何兵刃,因为早已死亡,所以怎么杀都杀不死。
七圣绝天阵已破,白长东用御神令催动了八具尸体,以方才八名修士的鲜血为阵,再以自己为阵眼,鲜血与鬼魂更是将杀意更扩大了数倍,二次向群星借力。
强者顾不上感情,只知道如何实现自己的利益。白长东手中长剑出鞘,满天星光竟为之一暗。星光盈盈灿烂,尽皆汇聚在他的剑锋之上,凝成苍茫冰冷的无限杀气。
云寒琰没什么花哨的招式,亦无处借力,一手以扶苏剑抵挡,一手下意识去搂住苏子瑜。
苏子瑜身形一闪,轻巧避开了云寒琰伸向自己的手。
云寒琰会意松开了自己手上这一端的锁仙链。他此刻要避开自己,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和用意。危急关头,云寒琰向来相信苏子瑜的判断。
和云寒琰分开后,苏子瑜忍着浑身刀割一般的剧痛闪身到了白长东身后。周围星罡的肃杀之气太盛,几乎凝为实体,眼前茫茫一片,像是星光,又像剑影,教苏子瑜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苏子瑜从云寒琰身旁闪开时,白长东丝毫出手未阻拦。
一则扶苏实力惊人,白长东一心都只能应付扶苏剑,一时腾不出手来阻拦苏子瑜。二则这等杀阵之内,以苏子瑜这修为尽毁的身子,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玩不了多久便会被阵内斗罡的杀气撕成碎片。
苏子瑜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迅速破阵,否则必定被杀气生生撕裂。
眼前茫茫一片,苏子瑜只能半跪下来,仔细观察白长东画在地上的血阵。
苏子瑜对符咒不甚精通,只能粗略看懂一点,但是星辰运行的轨迹,却是很熟悉的。方才的血阵画成的突然其实是诸天星辰方位和运行路线,加了一些苏子瑜看不懂的神秘咒术。
苏子瑜望着地上的血阵,抬起右手握住锁仙链使劲一划,坚硬的链条瞬时划破手心,掌心里随即掀起一阵火热的疼痛,鲜血如流从指缝间淌下,滴落于地。
白长东的阵法用鲜血结成,召唤主死之星,不可以抹去。苏子瑜用自己沾满的鲜血的手掌在原来的血阵上画过,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改动。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天下万物,上应星辰。物变则星易,星移则物变。地上的阵法一动,天上的星辰也随之而转,而星辰一转,阵内便随之产生微妙的变化。
苏子瑜只对这个星辰的运行轨迹稍作改动,在北斗的轨迹之上覆盖上了南斗的轨迹,便给阵法打开了一个生门。
源源不断涌入阵中的生意如春雨后的新芽,在原本一片枯槁死气沉沉的血阵中迅速萌蘖扩张。
南天星辰灿烂,阵内生门顿开。
生意破开死气涌入阵内,白长东剑上积聚的杀伐之气迅速衰退,逐渐开始招架不住扶苏的攻势。
白长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剑向苏子瑜猛然刺来。
苏子瑜不躲不闪,挥手将左腕上缠绕的那段锁仙链飞掷出去。
万物于他之手,皆可以为兵刃。
“铮!”一声,苏子瑜手上的锁仙链柔若无骨地缠上了白长东的剑。
同时一瞬之间,扶苏从背后洞穿了白长东的胸口,锋利的剑尖从他的左胸刺出。冰冷的剑身上血红斑驳,剑光血色与星光交错。
“你怎么……噗……”白长东一手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一手伸出一根食指,颤抖地指着苏子瑜,连连摇头道,“你……不可能……不可能!!!”
清徽宗历来都是修剑,对符箓术法一类几乎从不涉猎。自己花了数十年研究画成的阵法上应天星精深奥妙,他一个剑修怎么可能能破得了?!
苏子瑜轻轻挑了挑眉。自己的确不精通符箓,然而很遗憾,自己穿越之前是N大天文学专业,穿越之后因为太没文化看不懂藏书阁里那些文学名著,所以闲来无事喜欢翻看各种星象典籍。穿越前加上穿越后,自己无聊时不知道看了多少年星星,你好比不比非要和我比画星星的运行轨迹……
“不可能!不可能!!!”白长东仰天大喊一声,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又一口鲜血猛得喷了出来。
“砰”一声,白长东仰面倒地,双眼还瞪得老大,至死不能瞑目。
一块墨色的玉牌从他手中滑落。
他周围八具尸体也随之霎时灰飞烟灭,化入天地虚无之间。
苏子瑜俯身将落于地上那块玉牌拾起,看了看上面的咒文,像自己见过的,又像没见过的,回头递给云寒琰,道:“你看我们是不是在清徽宗禁地里见过这个……”
话音未落,苏子瑜的手腕就被云寒琰一把捉住。
苏子瑜的手心已经鲜血淋淋的不成样子,自己也不觉得怎么样,然而看看云寒琰那阴沉得吓人的脸色,心虚道:“一点也不痛呢……”
云寒琰冷着脸没说话,将那枚御神令从苏子瑜手中取过来,拉着苏子瑜的手出门找了一家药馆。
药馆里平时只是卖药,今天为了招揽生意正好找了个大夫在门厅里为人看诊推销药品。到了夜里买药的人渐渐稀少,那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大夫一个人闲坐着无聊,正好见两个人走进来,立刻打起精神将两人仔细打量起来。
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年轻体壮的不像有什么疾病,山羊胡子大夫最终注意到了苏子瑜鲜血淋淋的右手,殷勤地凑上前道:“你这个手流这么多血啊,怎么弄的……”
说着就想去拉起苏子瑜的手看看。
山羊胡子大夫的手还没碰到苏子瑜的手,忽然感觉头顶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剑一般刺向自己。山羊胡子大夫吓得手一抖,不敢去碰苏子瑜的手,将伸出一半的手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云寒琰要了一瓶最好的伤药,亲自替苏子瑜多灾多难的手上药,仔仔细细地用干净的绷带包扎好。
云寒琰把苏子瑜的手捧在手心里,垂眸望着那只缠满绷带的手,蹙眉自责道:“第二次了。”
苏子瑜不知道他说什么“第二次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重逢以后短短几天里,自己的手已经第二次受伤还得劳累他给自己上药包扎了。
苏子瑜抬起眸子,望着云寒琰微笑,道:“谢谢你呀。”
云寒琰轻叹一声,垂眸道:“应该的。”
苏子瑜在云寒琰小时候就告诉他,人总是忽略来自自己最亲密之人的关怀,忘记感谢身边那些其实对自己最好的人,譬如自己的父母好友。因此不论关系多亲密,都不忘要和人说一句“谢谢”,要常怀感恩之心。
云寒琰知道他不是在和自己生分,可是听着这一句“谢谢”,却没来由心中一疼。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颗心,才能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还能对这个世上的每一点一滴都心存感激。
他对这个世界的爱有这么多,那恨又该有多少呢?
出了医馆,云寒琰又确认了一遍苏子瑜的手已经包扎好,便重新把苏子瑜手腕上的锁仙链另一端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苏子瑜微微惊讶道:“还要这样嘛?”
云寒琰垂眸看了一眼苏子瑜还绑着绷带的手,道:“不能放开你。”
每次都是一放开就会受伤,不能放开。
苏子瑜也不争辩,心道这应该不过是云寒琰一时是心血来潮,过几天他觉得不方便了自然会放开自己,转念问道:“方才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吗?”
云寒琰:“嗯。”
“那是我们在清徽宗禁地见过的东西?”苏子瑜记得当年是和云寒琰一起误入的禁地,一起看到了御神令,也是一起被苏齐云罚抄的三遍门规。三遍门规苏齐云要求三日内上交,苏子瑜三天三夜都没合眼还是抄不完,换来了苏齐云一句“为师一向看重你,你应该更严格要求自己,你看连云寒琰那个孽障都写完了,你必须得写完。”
三遍门规几乎抄到手断,苏子瑜至今记忆犹新,因此对这个御神令也是印象深刻。
云寒琰淡淡答道:“是,也不是。”
苏子瑜道:“应该是被人改了……还是把它还回去好,我们回清徽去一趟?”
云寒琰一怔,还是点头:“好。”
因为互相被锁仙链绑在一起,苏子瑜怕被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不好,有意无意地与云寒琰靠得很近,袖子几乎挨着云寒琰的袖子。
忽然一只手从袖子下伸了过来,直接紧握住了苏子瑜的手。
手被云寒琰握住的一刹,苏子瑜的身子不禁颤了一下,心头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
苏子瑜忽然就想到了今天听到的一个新词,抬头看着云寒琰问道:“你知不知道,断袖是什么意思?”
云寒琰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或许是,朋友。”
苏子瑜点点头,认真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但是这个朋友应该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也许还有一点别的附加条件在上面。苏子瑜决定回清徽宗的时候,顺便去藏书阁里查一查,这个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修真界分十三洲,被称为上真十三洲,由十三大仙门分别统领。除十三大宗门之外,上真十三洲内有大小修仙门派无数,为了方便交流和平共处,有时团结一心对抗公敌,共同成立了十三洲仙会。
而清徽宗坐拥十三洲内第七洲,又称中洲,乃是十三洲之中心,据说也是十三洲之仙源。又因其为十三洲内第一仙门,历来便以清徽宗宗主为十三洲仙会之首,尊为仙君。
但是由于三年来诸多变故,十三大仙门如今也只剩下四个,上一任仙君苏齐云卸任之后,仙君之位便落在了其四弟子芷华君萧子兰身上,而不是清徽宗那个名为宗主其实万事一概不管的云寒琰。
清徽宗作为天下万宗之祖庭,坐落在中洲延陵的望虚山上。因为望虚山上的清徽宗已经飞升了两代天界帝君,加上是万宗祖庭所在,因此延陵也被修真界称为帝城。
上望虚山入清徽宗之前,苏子瑜和云寒琰就一直一起生活在延陵城北的毗陵驿,可以说对这里最熟悉不过。三年不曾回来,这个本该最熟悉的地方却有了些许陌生。
渡头杨柳已发嫩黄的芽儿,西府海棠如裁天边霞光堆成的云海,东风拂过樱花纷落如雨。毗陵驿如画似锦,一片春光烂漫。
苏子瑜从毗陵驿登上江岸,一辆上品神兽拉的仙车已经早已等候在渡口,见了苏子瑜和云寒琰,两名白衣少年从车上跳下,请苏子瑜和云寒琰上车。
苏子瑜事先联系过萧子兰告知自己要和回来,这两名少年一看就是清徽宗的弟子,应该是萧子兰派人来接云寒琰和自己的。
想不到子兰师兄日理万机,对这种小事也挺上心的。
一来有车代步也省得自己走路,二来清徽宗,甚至延陵城里里能认出自己和云寒琰的人实在太多,坐在车里也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若是自己回去不小心被师尊苏齐云或者二师兄高天泽撞见,他们还不把自己给活剐了。
苏子瑜和云寒琰上了仙车,仙车一路马不停蹄地穿过延陵城,奔上望虚山,入清徽宗门,在问津阁前停下。
清徽宗藏书阁的名字叫“问津阁”,是清徽宗所有典籍存放之处,门中弟子需凭清徽宗的玉牌入内,非门中之人则不得擅入。
苏子瑜下了车,站在问津阁前,心中感慨万千。但是因为文化水平太低,语文从来都不及格,又不知道该怎么感慨,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
苏子瑜轻叹一声,转头对云寒琰道:“真羡慕他们有文化的人。”
云寒琰望着苏子瑜,认真道:“你这样就很好。”
这时,只听两个少年正站在问津楼前低声议论:
“你听听人家宗门取名:藏云殿、语琳楼、问津阁,啧啧啧真厉害。再看看咱们宗门,直接叫前殿正殿后殿藏书楼,太没文化了……”
不知道是哪个小宗门来参观学习的两个小弟子正在相互讨论,苏子瑜心道:好在清徽宗这些楼阁不是让我取的名字,不然我也直接叫前殿正殿后殿藏书楼,多省事又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