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瑜微微点头,转身回了惜云殿。萧子兰回头对云寒琰道:“六师弟,请和我来。”
苏子瑜独自回到寝殿里坐了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那些人应该都聚在含光殿里议事了,方才从寝殿里走出来。
寝殿门外,一些弟子正在清理外面的尸体,整整齐齐地用白布裹好,然后抬走统一安放。门口还立着几名守门的弟子,应该是萧子兰派来象征性地看守自己的。
不过可以想见,那群人在会上一定会商议怎么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等散会后估计又要整出什么花样来关押自己了。现在倒是出去溜一圈的好机会。
苏子瑜于是淡淡地从寝殿里跨出去一步,只听两旁的弟子叫了一声“清仪君”。
苏子瑜微微点头,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边,竟然是魏千辰。
魏千辰似乎看出了苏子瑜想出去,问道:“清仪君想去哪里?”
苏子瑜道:“随便走走,你和我来。”
魏千辰应了声“是”,完全不像被派来看着苏子瑜的,倒像个小跟班一样地跟了上去。
“清仪君……魏千辰你……”边上另一名白衣少年叫道,“芷华君吩咐过的……”
“行了吧你莫长白。”魏千辰回头冲那名叫莫长白的少年做了个鬼脸,拎了拎拳头道,“你还真领了鸡毛当令箭,清仪君要去哪里你拦得住吗?你可别找打。”
苏子瑜伸手把魏千辰的脑袋掰了回来,回头对莫长白道:“我去去就回。”
莫长白和剩下几个少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继续守在门口,等着苏子瑜出去逛完了自己再回这个牢笼里来。
苏子瑜和魏千辰转过惜云殿的拐角后,方才问道:“千辰,你知道师祖的遗体放在哪里吗?”
魏千辰答道:“我知道,清仪君你要去看看吗?我带你过去。”
苏子瑜点头道:“好。”
总算有机会能不被人看着,苏子瑜此番回来本就是为了调查清楚苏齐云真正的死因,如今有可能那位幕后真凶也是业机宗灭门的凶手,甚至还是当年指使人戳穿自己仙骨是云寒琰的人,自然想去看看苏齐云究竟是何种死因,那位幕后真凶究竟是何等样人。
魏千辰带着苏子瑜往后山走去,到了景灵殿。后山由于天气阴冷,没有议事的殿堂,也没有人的寝殿会设在此处,只有几座平日里空置的大殿,而景灵殿就是其中之一。
景灵殿坐落于后山天气新坑,尸身不容易朽坏,的确是贮存尸体的好地方。而且里面一定还放了什么法宝,行至门外便觉寒气逼人。
门前几名白衣仙修拦住了苏子瑜的去路,道:“请出示芷华君的手谕,否则不得擅入。”
苏子瑜道:“你们看这个。”
那几名仙修果然看了过来,苏子瑜抬手轻轻一掌,掌风竟然直接将几个人同时扇晕了过去。
然后,苏子瑜带着魏千辰径直地进了景灵殿。
魏千辰对苏子瑜所做所为一点都不惊奇,跟在他身后反而还有一点兴奋,仿佛觉得他怎么做都对,怎么做都帅。
魏千辰跟着苏子瑜进了门以后,将景灵殿的门轻轻掩上。
景灵殿里一派寂静,针落可闻。
四方都悬挂着雪白的幔帐,大殿正中的高台上,繁花簇拥之间,隐隐能看到白衣的一角。
苏子瑜缓缓走上了冰砌成的台阶,走到了繁花簇拥之中的遗体面前。
苏齐云静静躺在繁花丛中,雪白的面容安详平和,身上的白衣素静,看样子已经换处理过了。
苏子瑜在苏齐云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轻轻道了一声“师尊,得罪了”,便跪在冰砌成的地面上,伸出手去解开了苏齐云的腰带。
人死之后,穿的衣服尤其隆重,尤其是苏子瑜这样德高望重的仙门长辈,身上的衣服更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苏子瑜脱了一件又一件。
魏千辰跪在苏子瑜身后没吱声,只是默默看着。要不是他深知苏子瑜做什么事都一定有自己的缘由,一定会觉得苏子瑜此刻的行为十分怪异。然而魏千辰知道苏子瑜,故而没有多问。
终于,苏子瑜在解开不知道多少层衣物后,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层里衣。苏子瑜的手轻轻拈住衣襟,正要将苏齐云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扯开,忽然,一把寒光森森的刀亮在了面前,刀尖正好抵在咽喉。
苏子瑜手中的动作一滞。
头顶传来一个冷冰冰、微微带着愠怒的声音:“苏子瑜,你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实在不敢开车,这段缺胳膊少腿的破车将就看看吧qaq不打补丁的版本依旧在我的微博云溪风月。
第49章 白衣落拓4
苏子瑜抬起头向眼前望去,站在面前的人是高天泽。
高天泽隔着花丛站在苏子瑜面前,手中的长刀就抵在苏子瑜的咽喉上,只要再近一分就能戳破喉咙,使得苏子瑜不能再动一分。
高天泽垂眸盯着苏子瑜,冷声质问道:“你想对师尊干什么?”
苏子瑜自知脱师尊的衣服是不敬理亏,高天泽看到了定然是又惊又怒,解释道:“我想看看师尊……”
“看师尊?呵。”高天泽冷哼一声,道,“看师尊需要脱衣服吗?现在就把师尊的衣服穿回去,和我去向宗主领罪。”
苏子瑜眼疾手快地一指弹开高天泽的刀,道:“师兄,我看一眼师尊的伤口,马上就好。”
“好毁灭痕迹?”高天泽把刀拦在了苏子瑜面前,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我和子兰都已经查看过了,是你的剑法。只是他给你留着三分薄面不让我说出去,等你自己承认罢了。你要是一直抵赖,被戳穿是早晚的事,自己认罪还能留存个体面。”
是自己的剑法?看来对方果然早就做好了栽赃陷害的准备,竟然连自己的剑法都已经模仿好了。然而这世上的千万剑法如同千万多花,即使常人看来是同一颜色同一形状同一品种的花,终归会有细微差别。只要出剑的不是自己,再细微的差别也能看出破绽。苏子瑜道:“我不信这世上有第二个人有和我完全一样的剑法,我没有做过,一定要看一眼。”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高天泽忽然撤了长刀,冷声道,“那你就看!但是如果看完了是你的剑法,就立刻和我去认罪!”
苏子瑜淡然答道:“如果真的是,我自然会认罪。”
苏子瑜绝不相信,自己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会有人能使出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剑法。只要不是自己的剑法,模仿自己的人就一定会留有破绽,而且难免保留着对方自己的特点。苏子瑜最精通剑法,对这种细微差别也是异于常人的敏锐,只要能看到伤口,能够捕捉到对方用剑的几乎所有细节。
魏千辰一直陪着苏子瑜,苏子瑜跪在苏齐云面前,他就一直跪在台阶下,望着冰台上两位前辈的争执,心也随之揪了起来,只要高天泽真的对苏子瑜动刀,魏千辰做好了准备立刻冲上去帮苏子瑜。看到高天泽终于同意让苏子瑜查看苏齐云的伤口之后,魏千辰方才暗暗松了口气,放下了心。
魏千辰觉得苏子瑜一定不会干出这种事,也相信苏子瑜一定能看出破绽还他自己一个清白。
苏子瑜伸出手,轻轻去掀开苏齐云胸前的衣襟,六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冰台上繁花中间,苏齐云胸口的位置。
然而衣襟被展开的一瞬间,在场的三人都霎时吃了一惊。
苏齐云身上的肌肤竟然完好无损,不见一丝伤口。
高天泽愣了一下,立刻把刀架在了苏子瑜脖颈上,骂道:“苏子瑜你果然在毁灭痕迹!”
苏子瑜淡淡道:“不是我。”
恐怕是那个凶手早就料到自己会查看,已经先自己一步消灭了痕迹,而现在自己正好跑来查看,最有心虚消灭痕迹嫌疑的人又反而成了自己。
那位幕后真凶心思细腻,多年来步步为营、布局灵巧,从未露过一丝马脚。然而从未露一丝马脚,却恰恰成为了他露出的马脚。
那个人能够把一切都细致谋划到这个份上:
当年接近自己的尸体,在自己手上戴了一个摘不下来的黑环,一直以来跟着自己的这个黑环恐怕不止是一个禁制那么简单。如果这东西上有什么别的,那么自己三年后醒来就被人第一时间发现,就不那么奇怪了。
随后布下业机宗灭门的阴谋,再随后刘琼墟海上把恶龙嫁祸给鬼面邪尊,然后引自己和云寒琰去姑射山、再次引来鬼面邪尊,接着又在神虚幻境设下陷阱挑拨自己和云寒琰,最后是师尊离奇遇害、伤口离奇消失……
这个人不光要用一件又一件看似和自己都有关的连环事件互相佐证这些事情全都是自己干的将罪名都安在自己身上,而且一直在有意挑拨自己和鬼面邪尊、或者云寒琰之间的关系。他了解自己、了解师尊,甚至了解整个清徽宗的一切。
而且他的目的似乎并不是置自己于死地,否则三年前他就不会在自己手上戴这个黑环,而是直接让自己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他这一步接着一步,好像只为让自己声名狼藉、让整个修仙界都敌对自己、让自己和云寒琰能反目成仇……
然而问题想到这里就有点解释不通了,自己从未和人有过什么深仇大恨,就算有,人家不要自己的性命,而是要害自己声名狼藉有什么意思?而且,为何一定要让自己和云寒琰反目?
苏子瑜下了望了一眼魏千辰身后背的剑,摊开手心淡淡道:“剑来!”
魏千辰背后的长剑豁然飞出,落到了苏子瑜的手心里。
魏千辰愣愣地看了一眼手握着自己本命剑的苏子瑜,恍然意识到自己身后的剑鞘里已经空了。没办法,就算是自己的剑,也听他的,他俨然是世间一切剑器的神。
苏子瑜将魏千辰的剑握在手心,剑锋一转,望苏齐云的胸口刺去。
高天泽大惊失色,想要出手阻拦,然而苏子瑜的手中剑的速度快得几乎只能看到光影,根本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剑锋在触及苏齐云肌肤的一瞬间停住,高天泽暗暗抹了把冷汗,骂道:“苏子瑜,你到底想干嘛?!”
苏子瑜将手中的剑扔回给魏千辰,淡淡道:“看吧。”
高天泽垂眸一看,苏齐云的胸前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入心口的剑上。高天泽拉下脸来,问道:“耍我很好玩?你使了几层障眼法?”
苏子瑜道:“方才是有人使了障眼法,不过不是我,现在障眼法已经破了,请师兄过来一同看看。”
高天泽不屑道:“师尊身上的伤我已经看过了。”身体却十分诚实地听了苏子瑜的话半跪下来往苏齐云的遗体上看。
魏千辰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走上台阶凑上前去一起看。
苏子瑜盯着苏齐云胸前的伤口研究了片刻,点点头道:“这个人的确在模仿我的剑法,而且学的九分像,应该和我一起生活了很久还很了解我吧。要不是我真的没干过这件事,不仔细看连我都差点以为这处剑伤是出自我自己之手。”
“你少说废话。”高天泽冷着脸道,“你就解释解释这处剑伤。”
苏子瑜看看高天泽,再看看魏千辰,解释道:“首先,金兰是师尊自己的剑,不会伤害师尊,有人要用金兰伤师尊,必须先蒙蔽它的神识,或者让它认不出师尊,否则以金兰的灵性,宁可自断也不会伤害师尊。不过那天很凑巧,师尊和我用千象回光镜互相混淆,金兰的确很容易认不出师尊。”
“呵,苏子瑜,你太自作聪了。”高天泽冷冷打断苏子瑜道,“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师尊出事当时你根本就不在场,你怎么知道伤了师尊的是金兰?”
“这个看得出来好不好?”苏子瑜摸了摸鼻子,道,“每一把剑伤人的方式看似一样,其实都是不一样的。不同的剑、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剑法,造成的伤口都是不一样的,仔细看都有细微的不同。”
“我可以断定凶手一定是用金兰伤了师尊,而且此人必定是师尊亲传弟子,功法与师尊一脉相承,能让金兰将他误认为师尊。当时师尊因为千象回光镜的混淆正好让金兰分不出凶手和师尊,而那个人又正好和师尊的功法一致,所以才有机会利用金兰对师尊下手。”
魏千辰听得频频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小笔记。
“师尊亲传的弟子,如今只剩下四人。”高天泽道,“你那天和师尊在一起,不论下手动机还是下手的时机,你都最有嫌疑!”
“我还没有说完。”苏子瑜道,“你知道我杀人从不用十分力,这个人却恨不得用十二分,对师尊恨之入骨。而且我当时自封了法力,哪里召得动金兰?”
“不说我自己,就说那位凶手,必定还与师尊有着不浅的血缘关系。否则就凭师兄你,或者我,就算与师尊的功法一脉相承,也照样骗不过金兰剑吧?金兰被骗后刺入主人身体的那一刻,就发现自己错了,在师尊体内十分痛苦地震颤企图自拔出来,这一切正好都体现在伤口上,这也是我能断定是金兰剑杀害师尊的原因。”
“血缘关系……”高天泽下意识问道,“是宗主?”
苏齐云不为人知的情人和儿女不知道有多少,但是修真界众所周知并且苏齐云本人唯一承认过的,就只有云寒琰一个。
“凶手早就料到我只要查看过师尊身上的伤口就能辨别出破绽,所以故意用金兰剑伤害师尊,好在我看出他们有血缘关系这一层的时候怀疑宗主。可惜这个人模仿我的剑法之外,还是暴露了他自己的剑法。宗主惯于用剑我清楚他的剑法,根本不是这样。偏偏这个人一直假装自己不善剑法从未暴露过真正的自己。”苏子瑜目光一凛,猛然回头道,“这个人不光一直想让我身败名裂为人唾弃,还一直在千方百计挑拨我和宗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苏子瑜一转头,萧子兰不知何时早就已经立在了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子瑜,很好!”萧子兰微微挑唇,轻轻鼓了鼓掌,道,“子瑜说的很好,不过我还想再听一听。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嗯?”
“子兰师兄,九琼墟海下我一剑斩了恶龙吐血的人却是你,恰好那时候鬼面邪尊经过那里,你推说是自己被他偷袭,这也说得过去。”苏子瑜道,“后来你以寻琴为由带我和云寒琰入神虚幻境。我听闻这个幻境如同真实,而我和云寒琰却都看到了假的对方,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幻境的主人主导了这一切。云寒琰遇见了和我不能启齿的事情,是幻境的主人企图将他困在幻境之中,而我被他刺中那一刀,幻境的主人是要我和他心生嫌隙吧。闯入幻境的只有我们三个人,被欺骗的只有我和他两个,没有猜错的话,师兄就是神虚幻境现在的主人吧。”
“呵。”萧子兰轻笑一声,凄然问道,“子瑜,所以即使我剖了自己的金丹给你,你也一直在怀疑我对你是否真心?”
“不,我一开始上了你的当,否则师尊也不会遭你毒手。”苏子瑜垂眸道,“是后来云寒琰和我说了三年前的事情,我才想明白的。入清徽宗之前,是兰绿云抚养我和云寒琰长大,我和云寒琰的仙骨也是从小被她所换,若非她当日指证,这些年来连我自己都不知情。当年我一直以为是云寒琰自己得知了真相后胁迫她出来指证,现在我想明白了,三年前指使兰绿云戳穿我和云寒琰换了仙骨之事的人,是子兰师兄你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兰绿云就是你的母亲,从小他就告诉你你父亲苏齐云抛弃了你们母子,让你接近师尊,陷害师尊以及师尊和他挚爱之人玄天神女的孩子,为她这些年所受的苦报仇。对吗,子兰师兄?”
听到“这些年来连我自己也不知情”,高天泽和魏千辰都愣住了。虽然苏子瑜只是不经意间轻描淡写地说出的这一句,却不知因此受了多少冤屈。为什么他当初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好像确实也从来没有人给过他机会解释。
“哈哈哈哈。”萧子兰望着苏子瑜,笑着点点头道,“子瑜,你这样说可是无凭无据。师尊出事那天,我明明和二师兄在一起,而和师尊一同在密室中的人,可只有你啊。我杀师尊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父母辈的爱恨情仇?比起我来,师尊当年亲自带人追杀你十天十夜,你才更有杀师尊的动机。”
“当时和二师兄在一起的不过是你的身外化身而已,你的真身在我被鬼面邪尊引来之后潜入密室杀害了师尊。而一个身外化身,正好就足以代替他在平日里装出来的那个不擅武力的萧子兰,而不引起二师兄的怀疑。”苏子瑜望着萧子兰道,“当年兰绿云请求师尊一起收下我和云寒琰两个人,师尊当年见我身负玄天仙骨,以为我是他和玄天神女当年留下的孩子,偏偏云寒琰把他母亲的唯一遗物也给了我。师尊这么多年来一直把我错当了云寒琰。”
“师尊一直把最好的给了我,把本该给云寒琰的一切都给了我,我根本没有资格恨师尊,也没有资格恨云寒琰,师尊和他恨我却是理所应当。师兄你母亲兰绿云一定没少告诉你你被亲生父亲抛弃,让你假装无父无母的孤儿接近师尊入清徽宗不过是为了伺机报复师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