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军久经训练,身着布袍,手持猎刀与长弓与敌方缠斗,箭囊空了便挥起长刀劈砍,敌我悬殊却越战越勇,然而唐思却知道这样下去终究是死路一条,不仅会全军覆没在这里,更会连李效也逃不掉。
唐思吼道:“许凌云——!”
许凌云拼死厮杀,动作越来越沉滞,头痛得随时会摔下马去,大喊道:“怎么!”
唐思在匈奴军中左劈右砍,一队匈奴骑兵冲上前来,御林军悍然发动了反冲锋,上百人发出决死呐喊撞了上去,唐思得片刻喘息之机,退出战阵外,喊道:“许凌云!你带着鹰队走!去追陛下!这里马上撑不住了!”
许凌云稍一沉吟,回喊道:“唐思!你朝北边跑!”
唐思满头鲜血,茫然点头。
许凌云道:“你分出六百兵,分六队,沿路去袭他们后方,逼他们回援!这六队人必须牺牲掉!你带着残兵朝西边走!引开追兵!抵达枫关就安全了!”
唐思道:“知道了!你快走!”
许凌云大喊道:“我已经派出一只鹰带着血布飞向枫城报信了!你沿途不要停!逃得多少算多少!我保护陛下从东线入关!”
唐思吼道:“你快走啊!”
许凌云猛吹鹰哨,唤回侍卫,毅然调转马头追着李效朝东面去。
片刻后唐思布置完兵力,御林军死剩不到一千人,分为七队散向平原。
天边一抹鱼肚白,枫阳谷外满地尸体,惨烈无比。
旭日初升时,许凌云终于追上了李效与亭海生。
“就剩你们了?”李效问。
许凌云答:“御林军全军殿后,唐思将军着我护送陛下取道东线进玉璧关。”
李效不住颤抖,怒喝道:“拿什么殿后!他们连盔甲都没有!穿着布袍去送死吗?!跟我回去!”
“陛下!”许凌云势如炸雷般一声大吼:“要回援,先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李效喘息片刻,许凌云愤然道:“走啊!”
李效悲痛地闭上双眼,一骑引领二十侍卫与礼部侍郎亭海生,没入了枫山东线的山林。
初冬的第一场雪下了起来,气候转寒,行军三日后,终于争得片刻喘息,众骑绕过山谷,许凌云一头栽倒在地。
“许凌云!”李效下马,许凌云头昏脑胀,勉力将他推开,道:“没事……”
李效道:“亭海生去点校人数,在这里暂且休息,不能再前进了。”
冬天昼短夜长,天黑得极快,侍卫们放出各自的猎鹰,海东青在天顶盘旋,侦测敌情。
李效寻到个山洞,众人入内休息,侍卫升起一堆火,连日逃亡间没命奔波,总算缓得一口气。
许凌云道:“唐思如果命大,说不定能逃掉。”
李效对着篝火道:“怎么说。”
许凌云倚着洞壁喝了口水,将战术详细解释了次,李效缓缓点头。
亭海生道:“许大人,这火是不是该盖掉……”
许凌云道:“没关系,有鹰出去侦察。”
李效叹了口气,一时山洞内无话,只闻松枝燃烧时噼啪作响。
许凌云和李效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早知道这次真的不该出来。
然而千金难买早知道,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是无用,唯一的希望就是李效能逃出去,只要李效能顺利归朝,许凌云几乎可以预见匈奴人的下场——以李效的性格,必定会调集所有兵马,杀出玉璧关,与匈奴决一死战。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李庆成称帝的三年后,悍然集结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出关扫荡匈奴,一战杀掉了近二十万匈奴人,凡是看得见的村庄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焦土,凡是看得见的人都被砍下了脑袋。
仅仅过了两百年,这个顽强的民族又开始繁衍,向虞国复仇了。
“鹰队都活着罢。”李效的声音打断了许凌云的思考。
亭海生道:“回禀陛下,鹰队自许大人以下二十一人都在。”
李效松了口气。
海东青领着十八只黑鹰归来,在山洞外驻留。
“去枫城报信的鹰回来了吧。”许凌云在洞里道。
“虹辉是报信的,已经回来了。”一侍卫答道:“交战那会儿死了两只,不算鹰王还剩十八只。”
“谁的鹰死了。”许凌云问。
“我,疾风死了。”一人道。
“我,雷霆死了。”又一名侍卫道。
许凌云说:“蒙歌,孙皓承。”言毕起身,扶着洞壁朝外走去。
那两名侍卫一脸悲戚,单膝跪着,低下头。
许凌云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肩膀,小声说:“辛苦了。”
两名侍卫模样还是少年郎,眼眶都是通红,鹰卫与鹰朝夕相伴,犹如生命中不可缺的一部分,死在北疆尸骨无存,令他们悲伤难抑,当即一起放声大哭。
李效想起数日前责罚许凌云,又把他们的鹰关进笼内,想必对鹰与鹰卫来说都是极大的耻辱,在洞里听得心内颇不是滋味。
许凌云在洞外聚集了侍卫,小声说:“咱们鹰奴是为陛下活着的,疾风和雷霆也算死得其所,别太难过。这次回京之后,就把担子卸了,拿着银钱,回家陪爸妈,置几亩田产,娶个媳妇,过过好日子。”
那两名侍卫含泪点头,许凌云又叹了口气,道:“弟兄们别松懈,再过几天就到玉璧关了,都预备着吧,别在这里栽了跟斗。”
鹰队散入林间,许凌云回洞内去,李效隐约听见了哭声,却听不见许凌云说的话,沉声道:“鹰还会有的,回去以后孤着人去寻两只好鹰,给你队里补上。”
许凌云神色黯然:“谢陛下恩典,但陛下不知道鹰队的规矩,是张慕将军订下的。”
李效眉毛动了动,问:“什么规矩。”
许凌云答:“鹰在人在,鹰亡人去。从被挑选入鹰队的那一天起,充当预备役的每名侍卫成员便能领到一只未熬的雏鹰,鹰若熬死了,这名侍卫就再没有资格当鹰卫,直接打发回家去。”
“若是熬过了,这名侍卫就有了正式鹰卫的资格,从此与他的鹰一齐活着。直到他豢的鹰老死、病死,或者飞不动的那一天,鹰卫就算卸任了。”
李效道:“这规矩太也不通人情。”
许凌云笑了笑不答,李效道:“一只鹰能活多久?”
许凌云答:“三十年,也有历代天子提前钦点,让鹰卫卸职回家成亲,令他带着鹰走的。但无论如何,每个人一生只有一只鹰,却是注定了的,两百年间都是这般,陛下若想再给他们补一只……臣只怕他们感情上接受不了,待大家平安回到京师,多赏点钱,让蒙歌和孙皓承回家过点好日子就是恩典了。”
李效点了点头,说:“孤许你了。”
亭海生在一旁听着,有点欲言又止,许凌云看了他一眼,便知亭海生心内所想——这次就算有惊无险回到京师,会不会被砍头还另算呢。
朝臣们定会联名上书追究责任,太后与林皇后也不会任凭这事就揭过去了。唐思乃是数代将门,自大虞开国时便战功赫赫,唯一活下来的功臣,林懿没法处置他。
李效是皇帝,自然也不可能如何,顶多被太后责一顿,言官们挨个痛骂一番了事。
但秋猎之事,就算李效一力全揽下来,也总会有人被波及,鹰队侍卫们没有显赫家世,背后又无靠山,定是背黑锅的对象,到时候别说赏钱了,打成残废还是轻的,一个也逃不掉。
许凌云越想越头疼,只得不再多想,昏头昏脑地歇了一会,入夜时,海东青忽然一声低鸣。
鹰队所有人马上警觉动了起来。
许凌云从睡梦中惊醒,问:“怎么了?”
海东青烦躁地左右张望,许凌云跑出山洞外。
黄昏时的天空一片血红,十八只黑鹰林立,或踞岩上,或立树梢,纷纷张开翅膀,却不敢上天,仿佛感应到某种威胁。
许凌云吹响鹰哨,海东青扑扇双翅一飞冲天,天顶传来一声海东青的长唳以及另一声凶猛尖锐的鸟叫!
许凌云马上吼道:“有追兵,亭海生!请陛下上马!”
“多少人?”李效冲出山洞。
海东青在天上打转,许凌云屏息看着,片刻后道:“两百人!是匈奴兵,骑兵!咱们马上离开这里!”
海东青飞得片刻,一抹褐箭于西边射来,冲向半空的海东青,海东青发出愤怒的锐鸣,与它在半空颤抖起来。
李效蹙眉道:“怎么还有鹰?”
许凌云道:“和先前追咱们的匈奴人不是一队的……多半是另一个部落的匈奴人。架弩!”
机括声响,许凌云猛吹鹰哨,三响后海东青方不情愿地将翅一收,掉头坠了下来,鹰侍们纷纷举起弩弓,瞄准海东青落下的方向。
亭海生紧张道:“咱们的鹰没事罢?”
许凌云不答。
亭海生道:“许大人!”
许凌云深深吸了口气:“金雕体型比海东青大……厮杀起来也更狠,海东青年岁已高,不能再拼命了……”
说话间海东青如石头般落进树林,刹那双翅一展,借着下坠之力一个滑翔,横着疾射向山洞,咔嚓声连响,那棕鹰穷追不舍,扑向众人头顶!
侍卫们整齐划一,架箭上弩,许凌云喝道:“射!”
利箭劲风四射,追来棕鹰疯鸣猛拍双翅,逃向天空。
侍卫们纷纷破口大骂。
“头儿,是什么鹰?”一侍卫道。
许凌云答:“金雕。没时间了,马上走!”
所有人翻身上马,再度开始逃亡。
朝前翻过山,再走一天便是泣血泉,然而茫茫山岭间,十九只鹰四处盘旋,到处都在绕圈。
许凌云停下了脚步。
“陛下。”许凌云道:“四面都是匈奴军,咱们被包围了。”
李效怔了片刻,而后道:“玉璧关外也有敌军?”
许凌云点了点头:“但他们不知道咱们在这里,我猜是各路匈奴部族的军队,要取道绝山,在玉璧关前会师,按鹰的盘旋方位看,他们的行军路线就是这样。”
李效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问:“在此处等能等过去么?”
许凌云眯起眼道:“说不准,万一再有鹰来就麻烦了,那队人还在追咱们。他们在南面的山谷,正朝这边过来。”
一名侍卫道:“头儿,能想办法引开那队追兵么,他们正堵在进绝山的路上,我们要能通过他们行军路线上的峡谷,进入玉璧关区域后就安全了。”
李效:“他们只有两百人?”
许凌云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敢冒险。”
李效:“听孤的,打。”
许凌云看了鹰队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