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匈奴人将方将军收敛入棺,交给镇守东疆的张慕将军,灵枢正在路上,三天后就能入京师……”那信使双眼通红,悲恸道:“恳请陛下下旨,为死在东疆的袍泽们报仇!”
李庆成哭笑不得道:“方青余是跑了,他瞒得过你们,须瞒不过朕。”
“那厮向来喜欢玩这一套,从前在枫关时就将三万大军扔下,自己跑得不见人影。多半是被匈奴公主招去当驸马了。各位爱卿说说,咱们前脚还在议和,匈奴人后脚就开战,现在该怎么办?”
“陛下!”信差痛苦道:“方青余没有当逃兵!属下亲眼见他……”
唐鸿忙以眼神示意信差,让他噤声。
“陛下。”唐鸿出列道:“匈奴人必须死,臣愿领兵出征,为陛下与征东军报着一箭之仇。”
李庆成闭着眼,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不讲信誉。”李庆成缓缓道:“觊觎我大虞名将。”
“为了一名将军,撕毁两国议和文书,简直是愚蠢至极!但在此前,朕还有一事想问各位爱卿!”
“边疆的粮草,究竟在你们兵部压了几个月?!”李庆成怒吼道:“若非粮草不继,张慕哪敢不出兵?!张慕若发兵支援,方青余能降敌?!镇东军五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归根到底算在你们兵部的头上!兵部尚书何廓!拖出午门外,金瓜击顶!!!”
“陛下明察!”何廓出列跪下:“臣罪该万死,死有余辜,然臣也是无法,粮草一事,事关三部,臣早在方将军出征前就发了加印文书,其中文书转圜,朝令夕至,臣决计无法一力做主,请陛下明察,陛下!”
何廓出列时,孙岩刹那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知道自己完了。
大学士苏星照仍不知内情,当初他是议和派,大力推促了东疆和谈,如今事态急转直下,若不再出来撇清干系,只怕李庆成回过神后说不得要拿自己数人泄愤,忙自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李庆成气得直发抖:“说。”
苏星照喘着气道:“陛下,如今不是追究责任之时,依臣看,须得令尚书留职戴罪,召集十八州兵马,出玉璧关……”
苏星照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李庆成登时想起,当初本要开战,正是这大学士舌灿莲花,硬生生地说得自己改了主意。
苏星照一句话未说完,登时当头挨了一墨砚,李庆成跟着张慕习武数年,又是武人出身,那一下砚台直飞而来,霎时把大学士砸得满头鲜血,当场昏在御前!
李庆成站在龙案后,森寒的目光扫视群臣。
无人敢再说话,纷纷恐惧跪下。
太和殿上跪了一地。
李庆成的语气冰冷而嗜杀:
“传令张慕,按兵不动。”
“刑部尚书齐凛峰,派人彻查六部,朕要看看是谁狗胆包天,敢压着粮草的文书!”
“兵部尚书何廓,允你戴罪留职,诏令天下,十八州兵马备甲,一月后,在璧山将军岭下集结!”
“唐鸿前去安排御林军,都骑军两军,派人传书江州王韩沧海。让他前来交接京师城防!”
“大学士苏星照!革职查办!”李庆成的声音残忍而无情:“黄谨,你带人去他家查查,看我大虞内阁首辅,究竟收了谁的贿赂!蛛丝马迹,全给我查清楚了,若有通敌嫌疑!满门抄斩!!”
长久的沉默后,唐鸿开口道:“陛下要将都骑军与御林军都派出去?”
李庆成冷冷道:“朕要御驾亲征,把方青余抓回来!退朝!”
三日后,天下兵马调动,方青余棺椁入京,东疆扶灵将士痛不欲生。
方青余骤遇敌袭,当即改变了行军路线,长冬林背后是西匈奴军,面前则是狼山一脉的东匈奴铁骑,在这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方青余毅然分出一队近八千人的精锐散入森林,自己则亲率大军殿后。
如此一来,方青余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八千骑兵则且战且停,与前来接应的张慕麾下兵马汇合,有效地牵制住了敌军。
扶灵归来的将士们哭得死去活来,在午门外停灵。李庆成只看了一眼,便吩咐道:“把棺钉上罢,不过是个替身,有甚好哭的,你们被他卖了还不知道。”
兵士们纷纷愣住了。
李庆成吼道:“仗还没打完!都给我滚回东疆去!准备给你们的袍泽报仇——!”
六部朝臣散了,时值盛夏,太阳像一团炽烈的白火,照得午门外白玉砖滚烫。
李庆成的汗水从颊上滴下来,落在地上。
他怔怔地看着方青余的棺木,唐鸿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道:“陛下,棺材里的确实是他,张慕看过了。”
李庆成答:“他是找个长得像的,来当替身。以前就是这么折腾的,你们都是蠢货,被他骗了。”
唐鸿交出方青余的云舒剑。
李庆成嗤笑道:“连云舒也不要了,正好。”
唐鸿道:“这遗体……”
李庆成又静了,而后道:“厚葬罢,不管里面的是谁,替身也挺可怜的,大夏天放着这十天半个月,都快臭了。”
李庆成再不发一语,接过云舒剑回宫。
十日后,大学士苏星照被抄家。
黄谨参与刑部,着手追查粮草案,又三天后,案发。
“原来是压在你的手里。”李庆成冷冷道:“国舅爷,你的银子这次不顶用了呐,兵部侍郎没几句就把你给供出来了。”
“臣该死。”孙岩发着抖道:“臣死有余辜。”
李庆成笑了笑,问:“国舅爷,你知道为什么这次银子不顶用了么?因为黄谨拷问侍郎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了,他要招呢,朕只没收他的贿赂,革职查办。他若是不招呢,朕就把这次所有的黑锅都扣他头上,诛他满门。”
“你私底下送了他一万两银子,总是给人用的不是么?他被斩首了,也是留给家中妻儿老母用,要九族都被诛了,这银子又给谁花去?所以人家自然就把你给供出来了。”
孙岩道:“陛下英明……陛下料事如神,但臣决计不敢与匈奴人勾结……”
李庆成淡淡道:“朕也相信你没有通敌的胆子,说罢,你为什么扣粮草?”
孙岩全身筛糠般地发抖:“陛下,罪臣实在不敢生二心,罪臣只是想着,此事议和已是板上钉钉,匈奴人根本不可能冒犯我大虞天威,方将军的五万兵马已足够荡平西匈奴一军,臣才将三十万两银子,调拨给江南与梦泽一带,预备今年的新政花费所需。”
“臣一片忠心,俱是为的陛下着想。”孙岩流泪道:“陛下,求陛下饶了臣一命,让臣戴罪留职罢。”
李庆成闭着眼,随口道:“我信,国舅爷,这不过是一时疏忽的事儿,谁想得到匈奴人会反戈一击呢,是吧。听到这事时,朕也觉得实在不应该。”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李庆成漫不经心道:“所以说事有万一,你看,朕也在此事上栽了个跟斗,那姓方的叛徒还投敌了,损兵折将的,只怕要被天下人笑话了。”
孙岩声音小了些,喘着气道:“陛下教诲得是,臣以后决计不敢了。”
李庆成道:“黄谨在你府上查出了你与十八州地方大族的来书,你认真看看,这些是请求你在朕面前说话,让朕与匈奴人议和的。”
“议和后他们的商队,都将开始与外族做生意,用咱们中原的货,去塞外换回匈奴人的矿和皮。再拿回来中原倒卖。若这一族被朕灭了,矿产,猎物,药材就都充作了官财,他们再难得到了,大概是这意思罢。”
“臣该死!”孙岩大哭道:“臣再不敢了!”
李庆成又道:“你重金买通大学士苏星照,在朝中拉帮结派,联合了十六州士族子弟,排挤科举上来的寒族出身的官员,这些都有弹劾信的,你看看罢,你的劾奏不比降敌的方青余少。”
孙岩抬头满脸是泪,缓缓道:“陛下,当年陛下从西川发家,孙岩掏空了家底,为陛下召集了五万西川兵,嫣儿嫁进皇宫,心甘情愿地侍奉陛下。孙岩在朝三年,始终兢兢业业,不敢违拗陛下心意……”
“朕都知道。”李庆成笑了笑:“你孙家倾囊以助的恩情,朕仍记得。孙岩,咱们再作一笔买卖罢,拿你的脑袋,换你孙家平安,你觉得划算不?”
翌日,孙岩获罪,午时被押上刑场。
朝上百官没有人求情,也没有人想为孙岩求情,一来怕引火烧身,二来早有先例——方青余。
李庆成肯定不会斩孙岩,这事可大可小,朝大了说,虽牵扯到东疆三万余人的性命,但终究始作俑者不是孙岩,谁能料得到匈奴人会倒戈?
朝小了说,不过是一封文书被无意中压了下来的事,顶多引咎,革职。
虽有本朝律法可援引,但里头能钻的空子太多。所有人一致认为,李庆成要斩孙岩,不过是像那时斩方青余,装模作样,吓吓他也就罢了。
毕竟孙岩是最早跟在李庆成身边的人,倾全族财力资助他坐上龙椅的人。
翻修整个皇宫所花的银子,也是孙家出的,孙嫣更是李庆成唯一的皇后,就这么斩了,再说不过去。
就连孙岩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朝臣们则等着看,这既爱当婊子,又爱立牌坊的皇帝,这次打算用什么借口来赦孙岩的死罪。
然而最后李庆成没有下御旨,唐鸿也没有再来一次刑场救人,午时一到,孙岩身首异处。
当日,李庆成五天前便下的御旨恰好抵达西川,西川刺史接旨,二话不说抄了孙家全家。
抄出三千万两白银,大小地契,产业不计其数,白银充入国库,妓院,生意行等产业则原封不动,李庆成亲允,孙家本来交给谁管的产业便依旧谁管,不需再向孙家缴租纳贡。
自此西川大族一蹶不振,彻底衰落。
同时间,上百封信一律封入箱中,贴上皇帝的封条,待得战后,李庆成要开始铲除地方大族了。
然而这还没有完,与此同时,又一封御旨离京而去,李庆成竟是要诛孙岩九族。
是年七月,江州王韩沧海入京,坐镇京师摄政。李庆成交接了朝中事宜,留李斛与其麾下都骑军两万驻守京师城防,与唐鸿率御林军出京,御驾亲征。
十八州兵马浩浩荡荡,在璧山将军岭下会师,共计四十七万,准备出塞讨伐匈奴,一举将这个外族从历史上彻底抹去。
第73章 血战
那一天李庆成从京师出征,只带了两万御林军,离开京城的兵道上,站着一个女人。
“回去!”唐鸿不悦道:“不是让你回去的么?”
李庆成看着那上前来的女人,正是胭红。
胭红只带了两名随身婢女,显是早早地来了,马车停在路边,只为了见李庆成一面。
“孙岩已经被斩了。”李庆成淡淡道:“胭红,听你夫君的话,回去罢。”
唐鸿尴尬得无以复加,忙自下马来扶,胭红一脸是泪,凄声道:“李公子,胭红受孙家照拂,当初若非孙大人做媒,贱婢也进不了府上。还请陛下念在故人的情分上,饶了孙家罢。”
李庆成看着胭红,良久后长叹一声:“胭红,你说,祝陛下马到功成,朕这就饶了孙家几百口人的性命。”
胭红道:“陛下征南战北,从未有过一败,贱婢恭祝陛下马到功成。”
说毕端正一拜。
“传御旨。”李庆成在马上吩咐,随手以炭条写了块布:“交回宫去,让黄谨拟一份诏书,现在快马加鞭去西川,将抄斩改为抄家。”
胭红凄楚不胜,又是一拜。
李庆成亲自下马来扶,低声道:“胭红,朕允你常进宫走动,若这次朕亲征没有回来,你便告诉唐鸿,去明凰殿的活板机关下寻手谕。”
“送你夫人回去。”李庆成朗声道。
唐鸿府里家将上来,把将军夫人搀上了车。
是年七月初九,四十万大虞雄兵在将军岭下会师。本应在七月初一抵达的天子却不知去向。
李庆成从御花园处挖出张慕的无名刀,吩咐大队御林军前去驻扎,将刀带去交给张慕。自己则轻骑简装,带着唐鸿的亲卫与八十名鹰卫绕过璧山,取道绝山小径,深入山腹。
海东青在天空中翱翔,绝山鹰巢岭上,万鹰昂首眺望。
“来这里做什么。”唐鸿道:“再朝东走就是泣血泉了。”
李庆成道:“不做什么,就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