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 第21章

女人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猛地扑到床边,泣不成声。没多久,她忽然开始用力推青平的尸体,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孩子活过来。

春谨然看得难受,想出声劝慰,可刚说了“二夫人”三个字,林氏便在急促的抽泣中晕厥,倒在了儿子的尸身上。

“快带二夫人回房休息。”青长清已经心力憔悴。

这厢林氏刚被抬走,那厢江氏和元氏也到了。春谨然特意去观察两个女人的表情,江氏虽仍冷着脸,但在看见青平尸体的一刹那,眼里的震惊是骗不了人的;至于元氏,虽也一脸惊恐,但死的毕竟不是她的儿子,相反,青平的死恰恰洗清了青风的嫌疑,故虽不合时宜,元氏还是开了口:“风儿在禁足,不可能是他干的!”

青长清有些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毕竟一门之主,再大的变故面前,也没有乱了方寸,面对元氏的说法,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看向那两名看管青风的青门弟子。

那两名看守面面相觑,最后由一个人禀告:“我们确实是先听见了二少爷这边的打斗声,然后才看见三少爷和春公子一起出来的。”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青长清皱眉:“春少侠和风儿在一起?”

春谨然连忙解释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外人,但是我真的很想抓住这个下毒的恶人,所以便去向三公子了解一些情况。”

“如果风儿就是凶手,”青长清问,“你岂不是与虎谋皮?”

“我认为他不是,”春谨然迎上青长清的目光,“而且刚刚二公子被害时,我正与他在一起,我可以为他作证,这两位青门少侠可以为我俩作证。”

“那到底是谁!”青长清猛地一拳捶下去,生生震碎了桌案上的茶杯。

春谨然垂下眼睛,思索片刻,道:“现在可以确定凶手就在青门之中,而且会武功。”

“哈,”青长清怒极反笑,“青门之中会武功的弟子何止百千!”

“但是既会武功又有机会给青宇少爷下毒的,”春谨然抬起眼睛,看向江玉龙,“只有你一个。”

江玉龙莫名其妙地张开嘴,一副“你在说天书吗”的无辜表情。

春谨然冷冷勾起嘴角,刚想继续,却被青长清打断——

“不是他。”

春谨然愣住,瞪大眼睛去看青长清,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是他为江玉龙说话。

青长清却重重地叹口气:“我明白你的想法,其实我也像你这样想过,所以在你们离开天青阁之后,我又让孙伯把他叫过来单独问话,结果才问到一半,平儿这里就出了事。”

同自己给青风做不在场证明一样,青长清成了江玉龙的证明人。

春谨然有些恍惚,原本在脑子里争先恐后想出头的线索、推理、分析,像被一盆开水当头浇下的雪团,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凶手不在青家人之中?不,如果那样的话杀掉青平就没有意义了。凶手不会武功?更不可能,打斗声和青平胸口的匕首都说明死者是个练家子。所以他一度怀疑是江氏指使江玉龙干的,可是事发的时候青长清、江玉龙、孙伯在一起,自己和青风在一起,没有证人的只剩下裴宵衣和房书路。难道凶手在这二人中间?可是他们为何要杀害青平?也是受江氏指使?那未免太牵强了……

等等,怎么算来算去,好像少掉一个人。

“丁若水呢?”春谨然四下环顾,也没有看见友人。

“丁神医在天青阁,”江氏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他不放心宇儿,所以想守在那边。”

“我怎么没想到!”青长清像是忽然被点醒,连忙起身往外走,“现下我们都聚集在这里,天青阁那边根本没人看着,这是调虎离山!”

众人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去想这推理是否可靠缜密,立即跟着青长清向天青阁进发——今夜发生了太多事,真的禁不起再来一桩了。

所幸,青宇无事。

众人赶到的时候,丁若水正趴在床边握着少年的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场面有些好笑,却更多的,是温暖安心。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见呼啦啦来了一帮子人,丁若水连忙将青宇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起身往外轰人,“出去说,出去说。”

就这样,一群人被丁神医赶到了一楼正厅,也是在此时,丁若水才被告知,青平死了。

丁若水愣住,第一反应就是呐呐道:“如果我刚刚也过去,是不是就……”

“不,你去也无济于事,”春谨然飞快打散他的罪恶感,为了不让青家人二次伤心,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青平是被匕首刺入了胸口,一刀毙命。”

“怎么会……”丁若水似乎仍不能释怀,但这不释怀中,更多的是不愿相信,“究竟是什么人,害完青宇又害青平?”

春谨然抿紧嘴唇,有些丧气地摇摇头。

他不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堂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在场每一张脸,却照不明那肚皮里的一颗颗心。

“老爷,”一直跟在青长清身边的孙伯忽然出声,“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长清摆手:“无需顾虑,你我主仆几十年,我早当你是自家人了,有话但讲无妨。”

孙伯道:“之前您一直认为害四少爷的是青家人,因不满您对四少爷偏爱,所以您怀疑三少爷;这位春少侠和您想的一样,只不过他没怀疑三少爷,怀疑的是江公子。可现在,二少爷去了,三少爷和江公子都洗脱了嫌疑,那有没有可能,这凶手就不是青家人,而是外来之人,目的就是想让青门断了香火?”

青长清听得很认真,嘴上虽没说是否认可,但显然已经陷入沉思。

一旁的房书路插嘴:“长清叔,我也觉得孙伯说的有道理。如果是因妒生恨,或者因为想要继承青门,那青平死了,得利的只有青宇和青风,可青宇中毒在床,青风在事发时同春少侠在一起,他们两个都没有杀害二公子的可能。”

“树大招风,”裴宵衣也帮腔,“江湖上想青门倒的,大有人在。”

青长清仍未讲话,但看得出,已经有些动摇。

“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简直胆大包天!”江玉龙满腔愤怒。

春谨然眉头紧锁,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倘若按照你们说的,凶手是外来人,为何要在逃跑之时脱掉夜行衣?”

“这你就不懂的,”房书路振振有词,“夜行衣看似隐蔽,但在子弟众多的青门里反而扎眼,倒不如打晕一个青门中人,换上他的衣服,这样凶手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出门。”

春谨然:“……”

诚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房书路那“看吧我比你聪明”的嘴脸真的很想让人抽两下!

这厢春少侠正手痒,那厢青长清却拍拍三儿子的肩膀,难得说了软话:“委屈你了。”

“孩儿行为不检,也该受罚的,”青风也一改往日的轻浮,浓浓的悲伤里,诚恳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变调,“只是二哥,再也回不来了……”

第27章 蜀中青门(十二)

  青平的尸体被运到了天青阁的后院,因为青长清坚持要让丁若水将青平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而丁神医又坚持守在天青阁,于是大家各退一步。

  那厢丁若水后院验尸,这厢折腾了小半夜的人们聚在天青阁正厅,仍心有余悸。该分析的都分析了,该推理的也都推理了,可凶手仍在天上飞。

  “春少侠,请用茶。”

  铃儿和小桃奉命送上茶水,给这一屋子的人压惊。

  春谨然从铃儿手中接过热茶,瞬间便被四溢的茶香舒缓了紧绷的神经,遂很自然地冲铃儿笑笑:“多谢。”

  铃儿脸颊一红,默默地低下了头,但微微弯起的嘴角透露了她的心情,即便不去看,也可以想出她梨涡浅笑的可爱模样。

  春谨然也不自觉莞尔,这是今夜唯一能让他感觉到美好的瞬间,无关情欲,无关世俗,无关爱恨,无关仇苦,简单而清澈,轻巧而明快,就像夏日里的一阵微凉风,又或者姑娘手腕上的一串小铃铛。

  ……铃铛?

  春谨然回过神,果然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原来并非自己臆想,而是小桃手腕上确实带着一个银镯,上面挂着小铃铛,随着她将茶端给身旁的房书路,那铃镯便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巧脆响。

  “这镯子甚是可爱,”春谨然语气自然,就像随意扯扯闲话,“和你的名字也很配。”

  被夸奖的姑娘依然羞涩,却没有再低头,开心地小声回应道:“就是按照我的名字特意找银匠打的呢。”

  春谨然挑眉,一脸意外的样子:“你自己特意去打的?铃儿带铃镯,还真是心思巧妙。”

  “其实,”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小桃姐先去打的,夫人日常对我们很好,时不时便赏些银子,后来小桃姐用攒下的碎银找银匠打了镯子,我看着好看,便有样学样。”

  春谨然不着痕迹地看向远处角落里正在给元氏递茶的小桃,端着茶盘的手臂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白皙手腕,却不见铃儿所说的银镯。

  “小桃也是铃镯吗?”春谨然轻声问。

  “不不,如果是铃铛那也不成铃儿了嘛,”小姑娘吐吐舌头,不知不觉没了拘谨,一只手端着茶盘,一只手比划着,“小桃姐打的是个桃子,小小的挂在镯子上,可美了。”

  春谨然微微扬起嘴角,带着淡淡温柔:“我觉着你的,更好看。”

  铃儿抿嘴一笑,再不言语,正巧那头江氏召唤,她便一溜烟跑开了。

  忍了半天的房书路浅呷一口茶,幽幽叹息:“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下得去手。”

  春谨然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另一边的裴宵衣为他解答:“言语轻薄,眼波含春,极尽勾引之能事。”

  春谨然:“……你说的和我干的是同一件事吗!”

  是也好,不是也罢,反正房少主是受不了了:“不行,太香艳了,我要去缓缓……”

  春谨然看着奔向窗口通风处的房少主,一脸无语地问裴宵衣:“你觉得他是受不了我干的,还是受不了你说的?”

  裴宵衣耸耸肩:“不管哪个,都非常难以理解。”

  春谨然难得苟同:“是啊,这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两个“见过世面的老江湖”在嘲笑“名门正派家的傻儿子”中,获得了短暂的惺惺相惜的错觉。

  就在此时,丁若水回来了。

  青长清正要端起茶杯的手迅速收回,焦急地起身询问:“如何?”

  丁若水摇头:“没有中毒迹象,致命伤就是胸口那一刀。”

  青长清极度失望地瘫坐回椅子上:“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不,”丁若水否定得很果断,“有发现。”

  青长清眼睛唰地亮起来。

  正厅内的众人也或惊或醒,不约而同将注意力转向这边。

  丁若水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二少爷的致命伤在胸口,但除此之外,二少爷浑身上下再没有伤口。也就是说,凶手是一击致命。”

  “那又如何?”青长清皱眉,似不想再去回忆青平的惨状。

  “原本是没有问题,”丁若水道,“可是刚刚我听大家说,二少爷曾与凶手发生过搏斗。”

  “是的,”春谨然接口,“我们是听见打斗声才赶过去的。”

  丁若水:“那就奇怪了,如果二少爷曾与凶手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身上该有其他轻伤,即便没有,衣服也不该一丝不乱。而且匕首是一击即中,正中心脏,很难想象一个在激烈打斗中的人可以刺得这样精准。”

  “除非……”春谨然眯起眼睛,觉得青门这团迷雾正在渐渐散开,“根本没有打斗。”

  “怎么可能,”青风立即反驳,“打斗声清清楚楚,我们两个不是一起听见的吗?”

  青长清也不相信:“平儿自幼习武,即便在睡眠之中,也保有几丝警觉,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匕首行凶,毫无反击之力?”

  春谨然不与他们分辩,当务之急是证实自己的猜测,思及此,他身形一闪,翻出窗口直奔青平院落。

  眨眼家,春谨然已重新回到青平卧房。房间仍维持着出事时的样子,桌椅反倒,满室狼藉。春谨然环顾四周,眼睛专挑那铜铁器具去看,像是雕花铜镜,铸铁香炉,洗脸铜盆……铜盆?

  仿佛冥冥之中产生了某种感应,春谨然快步走到那扣翻在地的铜盆跟前,蹲下凑近去查看,果不其然,盆底纵横交错着几道硬物劈砍的痕迹,有两处可能因为力度太大,直接凹了进去。

  一切都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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