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 第27章

  “……”

  “你看起来很穷的样子。”

  “少年郎,苦尽才能甘来,先苦后甜懂不懂?而且我们万贯楼虽为逐利,但其实更讲究兄弟义气,不然为何兄弟们吃糠咽菜也要跟着我!”

  “他们傻。”

  “……”

  “兵穷穷一个,将穷穷一窝。”

  “……”

  “我还是跟着师父吧。”

  “好徒儿!”听了半天的丁若水热泪盈眶,情不自禁扑了过去。

  琉璃吓了一跳,转身本能一躲。

  丁神医没扑着自己徒儿,倒把祈万贯抱了个满怀。

  祈楼主受宠若惊:“这、这位兄台不用如此热情……啊,春兄也回来了啊……真不好意思,你看,我就是这么招人喜欢……”

  春谨然已经从初见故人的意外中恢复过来,所以这会儿很体贴地冲对方笑笑:“没事,你开心就好。”

  丁神医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自己抱错了人,连忙撒开。

  祈楼主寂寞许久初得温暖,竟有些恋恋不舍,不过一看对方那称不上友善的眼神,还是轻叹一声,任佳人远去。

  春谨然没工夫体会祈万贯的细腻心思,只奇怪道:“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祈万贯闻言终于正色起来:“当然是前来寻春兄你啊!”

  春谨然有点蒙:“此话怎讲?”

  祈万贯一拍他肩膀,既亲热又有些责怪道:“不是答应了加入万贯楼嘛,那就不要到处乱跑啊,要不是你的家丁告知,我还真不知到哪里找你!不过来这里才知道,所谓做客也是托词,你其实是与这位丁兄出门办事了,没辙,我只好在这里傻等呗。”

  春谨然出门前,确实同下人讲,若有人找他,便说他去丁若水这里做客了。毕竟去给青宇治病是青门的私事,青长清未必希望对外宣扬。所以前去找他的祈万贯被这样搪塞,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问题是——

  “我什么时候答应加入万贯楼了?!”

  祈万贯愣住,好半晌才道:“你不是回了我一首诗吗,诗中言辞恳切地表明了你想加入万贯楼的决心,看得我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不不,你先等一等再已,”春谨然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我是回了你一首诗不假,但好像和你说的……有点出入。”

  “怎么会!”祈万贯激动起来,生怕好不容易招入的悍将跑掉,连忙吟道,“洞里无云别有天,桃花如锦柳如烟。仙家不解论冬夏,石烂松枯不记年。难道春兄回的不是这首?”

  “……”春谨然这下是真的想不通了,“诗没错,但你是怎么从中看出我想加入贵派的决心的?”

  祈万贯昂首挺胸:“春兄可否一句一句吟来?”

  春谨然:“洞里无云别有天。”

  祈万贯:“万贯楼别有洞天。”

  春谨然:“桃花如锦柳如烟。”

  祈万贯:“楼主兄弟尽是大好青年。”

  春谨然:“仙家不解论冬夏。”

  祈万贯:“加入万贯楼后不论江湖风云变幻。”

  春谨然:“石烂松枯不记年。”

  祈万贯:“我也要为它卖命到海枯石烂。”  

  春谨然:“……”

  祈万贯:“有毛病吗?”

  春谨然:“没毛病。祈兄真乃文采飞扬。”

  祈万贯:“春兄过奖过奖。”

  春谨然:“呵呵。”

  祈万贯:“嘿嘿。”

  围观全程的丁若水后退一步,悄悄将徒弟拉到自己身边,语重心长地告诫:“琉璃,记住,以后与人说话也好,通信也罢,能用大白话说清楚的,千万别拽文。”

  琉璃似懂非懂,但从“春兄”痛苦的眼神中体味到,师父说的,应该是好话。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祈楼主总算接受了自己会错意这个悲伤的事实,而春谨然也才想起来,若水小筑外面还晾着一位裴少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祈万贯毫无意外地被抓去当了壮劳力——

  “别看他瞧着瘦,还真沉。”祈楼主死死抬着裴宵衣一只脚,无比吃力。

  春谨然抬着另外一只脚,也非常认同:“都不知道肉藏哪儿了。”

  与琉璃合力托着肩膀的丁若水好心帮裴少侠解释:“未必是肉多,有些人天生骨架重,这样的人就算死了变成骷髅,也是沉的。”

  祈万贯囧:“我感觉裴少侠不会喜欢这个比喻。”说完他忽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们不是外出办事么,怎么办完事倒抬着他回来了?是事情与他有关?还是意外碰见了他?话说回来,他到底因何昏迷?”

  春谨然黑线:“你的问题会不会有点多?”

  祈万贯不好意思地笑笑:“职业习惯,职业习惯。”

  祈万贯的说法倒是提醒了春谨然,待到将裴宵衣安置好,他便将祈万贯带出屋子,拉至一处僻静地。

  见惯了风浪的祈楼主马上了然:“春兄有事?”

  春谨然点点头:“你刚才问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会牵扯到别人,但我却希望你能帮我弄清一些问题,不知是否可以?”

  “当然,”祈万贯想都不想,“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别说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就算你骗我,也无所谓,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坏绝不会影响万贯楼的办事效率!”

  春谨然十分赞许:“好样的!”

  祈万贯笑得谦虚而憨厚:“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春谨然:“……”

  祈万贯:“春兄到底想弄清什么问题?”

  春谨然摇摇头,忘掉祈楼主深刻的“自我评价”,正色道:“我想知道裴宵衣和天然居的底细。一,裴宵衣与天然居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二,天然居的靳夫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宵衣的底细不难弄清,”祈万贯说着,有些困惑地皱眉,“靳夫人就更简单了,全江湖都知道她是个寡妇,似乎被男人伤害过,所以也不太喜欢男人,也正因如此天然居都是女眷……”

  “江湖上都知道的事情当然不用你祈楼主出马,”春谨然打断他,“我想知道的是,江湖上全都不知道的。”

  祈万贯:“具体哪方面?”

  春谨然:“全部。”

  祈万贯:“裴宵衣和靳夫人?”

  春谨然:“还有天然居。”

  祈万贯:“这可是个危险活儿。”

  春谨然:“我知道,但是我确实也没多少钱。你看能不能看在我们两个的交情上……”

  祈万贯:“一千两行吗?”

  春谨然:“这个真没有……”

  祈万贯:“那就一百两。再低我确实不能干了……”

  春谨然:“不用再低了成交!”

  祈万贯:“合作愉快,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春谨然:“那个,我能多嘴问一句吗,贵派上次不是刚从杭家得了大把银子,怎么感觉还是很缺钱的样子……”

  祈万贯:“唉,福之祸所伏啊。前脚刚接了杭老爷银子,后脚夏侯老爷就来信让我们帮忙寻找他家被盗的古董花瓶。”

  春谨然:“花瓶没寻着?”

  祈万贯:“怎么可能,我是谁啊,不出三日,花瓶到手!”

  春谨然:“那不是好事吗?”

  祈万贯:“然后我手一滑就……”

  春谨然:“所以花瓶在窃贼手里毫发无损到你手里就粉身碎骨了?”

  祈万贯:“我也不是故意的!可那夏侯山庄不依不饶,我只好破财免灾,我这心里苦啊——”

  风吹树影动,夹着树叶的沙沙声。

  春谨然迎风远眺,他无法体会祈楼主的苦楚,但总觉得自己的一百两银子八成要打水漂。

第34章 若水小筑(四)

  祈万贯是个行动派,既然接了买卖,转天便来告辞。这本在春谨然的预料之中,但不想,一同来告辞的还有琉璃。

  往日春谨然见到琉璃,虽惊讶于少年的早熟世故,却也无奈于少年的粗野邋遢,据丁若水说他给琉璃置办了不少新衣衫,可琉璃就喜欢自己当年漫山遍野疯跑时的那件,破破烂烂不说,还灰突突的,可人家洗吧洗吧,补吧补吧,一年四季舍不得脱。弄得春谨然不止一次问丁若水,你是咋琢磨出来给这位取名琉璃的,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欺骗!

  不过今日,站在正厅中央的少年却一袭白衣,脸也洗得干干净净,从头到脚透着一股清爽不说,连稚气也脱去几分。

  “决定了?”丁若水问得温和,不像一个即将失去徒弟的师父,倒像是欣慰孩子终于长大的长辈。

  “是的,”琉璃站在那里,眼睛清亮得像一汪湖水,“天下之大,我想出去看看。”

  丁若水赞许地点点头:“有目标就是好的。人活一世,总要有点自己想做的事,为师只懂岐黄,你却并不喜此道,如今寻着了自己要走的路,为师替你高兴。”

  琉璃定定看着丁若水,忽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不管琉璃走到哪儿,师父永远只有一人!”语毕就是咚咚咚三个响头。

  春谨然看呆了,在他的印象里琉璃何曾这般有有礼过,从来都是直呼丁若水的大名,弄得他好几次忍不住劝好友,干嘛非上赶着收这么个没良心的徒弟。

  丁若水也没料到少年忽然性情大变,他本来是准备走个过场,便送走这个名义上的徒弟,可少年这么一跪一磕,倒真让他生出许多不舍,毕竟朝夕相处了八年,一想到往昔种种,眼泪便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你这孩子干嘛这样,呜呜呜,讨厌……记住啊,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与人为善,善莫大焉呜呜……”

  琉璃原本也有些动容,一听后面这几句,立刻头一扭,白眼一翻,这个师父与我无关。

  春谨然也听不下去,方眼全场,就丁若水一个软柿子,就这还教育别人呢,保护好自己周全就谢天谢地了:“行了行了,你徒弟精得都能位列仙班了,肯定能理解你的谆谆教诲。”

  丁若水仍在哽咽,但从表情上看是听进去了春谨然的话。

  “被肯定”的少年郎却不太开心,斜眼瞟了一下春谨然,分明在说——怎么着,明褒暗贬?

  春谨然也不甘示弱,无辜摊手——如果诚实是一种罪,那我真该千刀万剐。

  自认局外人的祈万贯不好出声,但滴流乱转的小眼睛可没错过每一波汹涌的暗流。丁若水的不舍是真的,琉璃的感恩也是真的,春谨然的好走不送是真的,自己的求贤若渴也是真的。但,他本意是求个好使唤的青瓜蛋子,现在好像来了个人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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