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 第32章

  第二日早饭刚过,祈万贯便要告辞:“弟兄们还等着我回去呢,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处理。”

  “那就不留你了,”丁若水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麻烦多照顾琉璃。”

  “放心。”祈万贯拍胸脯保证,然后看见春谨然若有所思,迟迟没出声,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喂,我要走了啊。”

  春谨然回过神来,连忙道:“祈楼主,这次你回去,若是又听到或者探到天然居有异动,能否继续告知?”

  祈万贯抬手就是一捶:“还能否?都一起喝过酒的兄弟了,再这么客气我生气了!”

  春谨然莞尔:“那行,必须告知!”

  祈万贯喜笑颜开:“没问题,价钱到时候再算,都好说。”

  春谨然:“……”

  祈万贯:“不要这样看着我,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情分才能长长久……”

  春谨然:“保、重!”

  片刻之后。

  春谨然:“你又返回来干什么……”

  祈万贯:“我刚想起一个事儿。”

  春谨然:“要钱么?”

  祈万贯:“算了,只当为兄弟大出血,这次免费送你!”

  春谨然:“……至于不至于这么咬牙切齿啊!”

  祈万贯:“下月十五,夏侯山庄公子夏侯赋成亲,靳夫人应该会亲自前来恭贺,你若想见她,这是难得的机会。”

  春谨然:“你怎么知道我想见她?”

  祈万贯:“如果说江湖上谁人最神秘,非她莫属,而你,恰恰是个喜欢解谜的男人!”

  春谨然:“没人告诉过你这样讲话会让气氛很尴尬么……”

  祈万贯:“呃,我觉得还行,挺热血沸腾的啊……”

  春谨然:“后会有期。”

  终于彻底送走祈万贯,回到小筑的春谨然却陷入沉思。说实话,他确实对于靳夫人十分好奇,不管是因为天然居的所作所为,还是因为裴宵衣,他都想看看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可夏侯山庄公子大婚这样的堪称武林盛事的热闹岂是轻易就能看的?直觉告诉他,去了,就等于两只脚都迈进了江湖,想重新抽身,便没那么容易了,他先前一直坚持的游荡在江湖边缘的安逸生活,怕也要一去不复返。

  “别跟自己较劲了,”丁若水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想去就去。”

  春谨然有些为难:“我怕真让祈万贯说准了,八字不祥的是我,万一大婚当天出什么事,怎么办?”

  丁若水白他一眼:“你的八字要真这么硬,第一个出事的该是我!”

  “呸呸呸,”春谨然五官皱成一团,“你这辈子积的德下辈子都未必能用完!”

  丁若水笑了,像初夏的风,吹得人暖融融:“所以啊,人各有命,和别人没关系。”

  “是啊,人各有命,”春谨然幽幽叹息,抬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也不知道裴宵衣那家伙命咋样,能不能顺利弄来药。”

  丁若水也跟着看向远处:“一定能。”

  春谨然不解他的笃定:“你怎么知道?”

  丁若水:“小时候那么苦都能熬过来,没道理现在不行。”

  春谨然:“也是。”

  丁若水:“而且那人惜命得紧。”

  春谨然:“是啊,就像祈万贯爱钱一样。”

  丁若水:“可惜爱财的人往往没有财运。”

  春谨然:“那是他自己作的……”

  丁若水:“但是惜命的人都长寿。”

  春谨然:“嗯,尤其是那种不招人喜欢的,必须祸害遗千年。”

  刚走出二里地的祈楼主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看天,明明艳阳高照。

  刚在破庙度过一夜准备继续赶路的裴宵衣莫名其妙耳根发痒,他抬手揉揉,觉得好些了,这才施展轻功,重新启程,并在嗖嗖划过耳边的风声里,一遍遍声情并茂地练习:“我承认我怕死,所以每次吃缓解之药时都会偷偷抠下一点,久而久之便积少成多,足够备不时之需……”

  

第40章 夏侯山庄(一)

  送走祈万贯的春谨然,也并没有在若水小筑久留。夏侯赋成亲,夏侯正南必定大宴宾朋,但再大宴,也不可能招待他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所以他必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想到混进去的办法——搞张请帖不是没可能,但用请帖混进去了,其他宾客问起,他仍难自圆其说,所以最好是能找到一个有请帖的熟人,然后带他这个“朋友的朋友”进去。

  “你真的不去?”春谨然和丁若水之间没有什么离愁别绪,只要他们想,随时随地可以去对方家登堂入室,所以这临行的告别之词也就被闲话家常所取代。

  日光正好,映着春谨然朝气蓬勃的脸,丁若水最羡慕友人的这一点,永远活力满满,永远无比好奇,仿佛每一天都会截然不同,都有着等待被挖掘的瑰丽宝藏:“你先想想怎么把自己弄进山庄吧,我才不去凑热闹。”

  “好吧,”春谨然有点小失落,但还是理解地拍拍友人肩膀,“你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悬壶济世,普度众生。”

  丁若水没好气地踢他一脚:“赶紧走。”

  春谨然灵巧躲开,在得意的嘿嘿笑声中,转身离去。

  丁若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走进树林,再也不见。

  离开若水小筑的春谨然没有返回春府,而是直接南下,数日后,抵达云中地界。

  说起云中,江湖上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云中杭家,毕竟杭家实在太有声望,这让其他同在云中的大小门派,黯然失色。沧浪帮,便是其中一个。

  云中多水路,什么大江小河深湖浅泊,纵横交错,也由此延伸出水上生意,沧浪帮便是靠此起家,传到现任帮主裘天海这里,已是第三代,而沧浪帮在他手里,也到了最鼎盛的时期。云中江面上往来的大小船只,明面上,各有所属,或官,或民,或货,或渔,但私底下,总要同沧浪帮打好关系,因为它可以保你在云中水域里风平浪静畅通无阻,也可以让你惊涛骇浪寸步难行。

  或许沧浪帮的江湖威望无法与云中杭家比肩,但它的江湖关系网却是千丝万缕,谁也不敢小觑,所以夏侯山庄大婚,这沧浪帮必然在被邀请之列。

  春谨然此番前来,便是想向一位“聊友”寻个方便。

  “果然财大气粗啊。”春谨然不是第一次来裘府,却是第一次走正门,只见高耸的漆红大门上两个鎏金狮头,做工精湛,栩栩如生,狮头口中衔着的门环,同样通体鎏金,而且没有一处磨损,整个环身都像崭新的一样。按理说,门环这种东西,每日被摸被叩不下数次,鎏金不可能还如此完整,若真一如崭新,那只有一种解释——人家就是新的。而且很可能,常换常新。

  叩叩!

  礼貌性地叩了两下门环,春谨然耐心等待。

  很快,一个衣着干净的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春谨然一番,客气询问:“请问您是……”

  春谨然连忙自报家门:“在下春谨然,前来府上拜访白浪,白少侠。”

  对方在听见白浪名字时有微微的皱眉,虽然一闪而过,但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没有逃过春谨然的眼睛。春谨然心中一沉,有些后悔这般唐突,但面上仍不露声色,客气微笑。

  “原来是白公子的朋友,老奴施礼,快请进。”中年人口中说得亲切,手上动作也快,转眼间大门已经打开,一副有朋自远方来的热络模样。

  既来之,则安之,春谨然顺水推舟,跨进了裘府大门。

  中年人安排春谨然在正厅稍坐,说是下去通报,可春谨然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再看见人影。白浪未来,老奴未归,连个上茶的丫鬟也没有,他就像被人遗忘了似的,坐在这空空荡荡的正厅里,风尘仆仆,嗓子冒烟,周身疲惫,怨气丛生。

  终于在春谨然想不顾白浪面子拂袖而去的时候,中年人回来了,但带回的不是白浪,而是另外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圆脸,乍一看还有些孩子气,但若看进他的眼睛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好意思,刚刚有些琐事缠身,让您久等了。”年轻人的话很客气,可人却径直越过春谨然,坐到了正厅主座上。

  春谨然起身,仍微微抱拳,以礼相待:“在下春谨然。”

  年轻人没有起身,只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同时省略“繁文缛节”,直接抛出了自己名字:“裘洋。”

  春谨然心中不爽,但他这个“在下”,确实“人在屋檐下”,只能忍:“原来是裘帮主的儿子,失敬失敬。”

  裘洋没接茬儿,而是开门见山:“听说你来找白浪?”

  春谨然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慢悠悠坐回椅子,才道:“正是。”

  打量他片刻,挑眉:“春谨然……没在江湖上听过这个名字呢。”

  春谨然见招拆招:“小人物,裘大少爷没听过很正常。”

  裘洋一脸天真无邪:“白浪好像也不曾提过你的名字呢。”

  春谨然保持微笑:“总挂在嘴边多不值钱,放在心里的才是真朋友。”

  “这话说得真好。”裘洋一个劲儿点头,很受教的样子,“那敢问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春谨然实话实说:“有事相求。”

  裘洋歪头:“能说与我听吗?”

  春谨然笑得真诚而无害:“不能。”

  裘洋眯起眼睛,似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直接:“哦?”

  春谨然不紧不慢道:“既然是求,当然只能找朋友,我与裘大少交情尚浅,怎好意思开口。”

  裘洋笑了:“也对。那您再稍等片刻,白浪那边也有琐事缠身,怕是一时半会完不了呢。”

  “即使如此,”春谨然说着起身,施礼,“那我改日再来。”

  裘洋坐在椅子里,半点未动:“不送。”

  春谨然懒得再看他那副死样子,干净利落转身而去。

  是夜,云中江边。

  春谨然靠坐在一棵垂柳之下。远处的江面一片漆黑,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近处却不同,点点渔火把江岸装扮得娇俏可爱,颗颗繁星又让夜空显得悠远迷人,一红,一白,一温暖,一冷清,交织成一幅绝美的夜景图。

  “年轻人,夜深了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宿在船上的渔夫们原本三三两两地聊着闲话,后来聊无可聊,便注意到了岸边的春少侠。

  春少侠遥望着夜空,思绪万千:“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就是在这里吹吹风。”

  渔夫恍然大悟:“江边风大,吹风来这里就对了。”

  春少侠黑线,未免误解,只得解释:“有时候吹风,却吹的不是风,是风里的诗,风里的酒,风里的情,风里的人。”

  渔夫们面面相觑,最终默契地躺回各自船篷,身体力行地终结谈话。

  夜,更深了。

  船篷里的渔夫们已经酣然入睡,顺着江水的轻柔起伏,做这不知第几个甜美的梦……

  呜——

  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便在诡异的声音里,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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