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入命 第61章

然而他欢喜了片刻,心中就惧怕起来,想抬起手,擦净脸上身上的道道血痕。

许青涵以空手对白刃,击退了一批,就快步走来把赵杀负在背上。

他察觉到赵判官时不时双肩微颤,手臂晃动,以为那人痛得发抖,于是咬着牙,把步子又加快了一些,急急在阡陌小路中穿行,好不容易撇下追兵,躲进一间僻静院落,锁上院门,将赵杀轻轻放到榻上,许青涵才看见赵判官一直想抬起手来,擦去面上血污。

他脸色骤然一变,气道:“你做什么?”

赵判官被他喝得老实起来,迟迟不敢应声。

许青涵强忍怒意,把声音放缓了几分:“为什么把门锁上?”

赵杀迟疑了好一会儿,总算把真心话吐了出来:“你过去……说会伤心。我怕你见了伤心。”

过去许大夫常说,看他受伤出血会伤心,恨他不肯为自己考量。可他如今又受了一点小伤,流了些许热血。

赵杀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听四下无声,依稀猜到自己失言,稍一忖度,便声音嘶哑,急急补救道:“青涵,对不住。我一时忘了,你如今……早就看开了。”

可他这样说完,屋中仍是一片寂静,有一滴冰冷的水,从半空落在他颈项之上,同热血融在一处。

赵判官吓了一大跳,低声唤道:“青涵?”

幸好许青涵语气如常,淡淡道:“赵公子伤得不轻,我替你熬一碗麻沸散,睡醒就好了。”

赵杀安心应了,等许青涵端来汤药,入口时冷热恰好,而后就迷迷糊糊起来,依稀是有人剪开他破碎衣裤,在火上燎过小刀,抖着手将断箭剜出,抖着手拿羊肠线为他缝合伤处,抖着手洒下许多药粉。

那碗麻沸散分量极重,赵判官非但不痛,还因自己的幻视癔症笑出声来,许大夫医术如神,那双手向来镇定得很,哪里会发抖呢?

第三十三章

他一觉睡醒,人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衫,大大小小的伤处都止了血。

许大夫冷着脸坐在床前,双手拢着火折子在他眼前一晃,见赵杀视物无恙,这才把火吹熄,缓缓站起身来。

赵判官木愣愣看着他收拾,只盼着眼前光阴去得再慢一些。

许青涵偶然转过身来,与他痴痴目光相接,不免皱了眉,低声问:“你冒名顶替,所以他们要杀你?”

见赵杀并未作声,许大夫眉头又皱紧了两分,低声道:“你如今住哪里?身上可有银两?”

赵杀只得摇了摇头。

许青涵便道:“我还要去义诊施药,每日里风吹日晒,自顾不暇,管不了你。一会儿套了车,我带你去司徒将军府上,求他收留你一段时日,痊愈了再谋生路。”

此话大出赵判官意料之外,人立时脸色铁青,粗声粗气道:“不用他管,我自己能成!”

许大夫并不同他多说,自去街上张罗,一数袖中银钱,只够雇一辆骡车,便将所有铜板倒出,倾尽家财,挑了一辆最干净的骡车驾回来。

他把叨叨不休的赵杀背进车厢,正要把车帘放下,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放心不下,想了许久,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捏碎蜡封,把瓶中仅有的一粒蜜色药丸倒出,喂进赵杀口中。

赵判官被他捏着喉咙,不得已咽了下去,愤愤问道:“这是何物?”

许青涵径自背过身去,一道深色车帘落下,隔开两处。

许大夫这一路谨小慎微,竭力避开私兵,将骡车稳妥地停在将军府正门,叩门之后,把细细写着来龙去脉的拜帖双手递给门童。

他毕竟在将军府里住过许久,两名门童并不与他生分,只说司徒将军还在议事,不好叨扰,又搬来一张交椅,请他坐下稍候。

许青涵稍稍一想,便弯腰进了车厢,扶着赵杀下车,把交椅让给了他。

赵杀一看见将军府这几个大字,就气得老脸通红,硬不肯坐,许大夫见了,冷冷道:“难道叫我餐风饮露,四处奔波,一路背着你行医?”

赵杀想到自己身上伤处,微微一怔。

许青涵看得真切,以为他心中犹豫,便冷笑道:“可赵公子是我什么人?”

赵判官偷偷望了一眼自己手背,手背上已经没有白色桃花印了,但这人救过他许多回,为他落过许多次泪,手背上没有印记的时候,他也常常念念不忘,即便没有回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杀才慢慢挤出一个笑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你什么人。但你在我心里……”

他对着一张冷脸,说了这般唐突的话,难免眼中酸涩,颇感难堪,许青涵不禁一愣,未等赵杀说完,便一拂袖袍,走到一旁跟门童叮嘱,而后快步上了骡车,抽身离去。

赵杀便一个人坐在门前交椅上等着,门童捧着拜帖进去几次,司徒靖军仍在议事。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他听见不远处有马嘶声,回头一看,见赵静骑着马,领着人,停在五丈开外,笑盈盈地看着他。

赵判官看到那温柔笑意,耳畔嗡嗡作响,冷汗自额角滑下。

两名门童见他怕得面无人色,面面相觑,想起许青涵殷殷重托,掂量了片刻,才上前几步,护在赵杀身前:“赵王爷,我家将军还在议事……”

好在赵静和善得很,轻声道:“也是,我带来的这些武夫佩刀佩剑,围在将军府门前,实在不成体统。我让他们退远一些,我一个人下马,同赵先生说几句话就好。”

小童听了这话,松了一大口气,满面堆笑地点点头,手牵手退到一旁玩耍。

赵静果真拍拍手,叫身后护院尽数后退,独自从马背翻身跃下。

赵判官听了这番交谈,吓得牙关咯吱作响,目光四处游移,偶然落在赵静身上,便是满面愕然,忙细细多看了两眼。

他家阿静衣衫单薄,随意披着一件霜白色的狐皮大氅,脚上竟未着履,足心原本就有几道血口,一旦踏在寒意彻骨的地砖上,缓缓行走,就留下道道骇人血痕。

赵判官看了片刻,一双眼睛又开始酸胀难忍,小声唤了一句:“阿静……”

赵静仿佛无知无觉一般,稳稳朝前走去,他见赵杀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嘴角笑意更深:“哥哥真叫我好找。”

赵判官听见他热络语气,一时牙关震颤,吐字艰难,半天才问:“阿静、你……你的衣服?”

赵静和颜悦色地回道:“我一直在找哥哥,昨日刚小憩片刻,听见有哥哥的消息,未来得及正冠着履就出了门。走了许多冤枉路,总算是找到了。”

赵杀听得心中极为难过,用力眨了一眨眼,便有泪水狼狈落下,濡湿了下摆一角,眼前这才拨云见日,露出雾气蒙蒙后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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