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你爱过一个人麽?”薛承远见他不依不饶,心里难免有些急躁了,横眉冷道。
濮阳历渊转身看了看他,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的道:“没有。若是爱过人,又怎麽会愿意终老在这深山之中。”
“皇叔,那我想,你不会懂承远心里的这份感情。”
薛承远淡淡一笑,坦言道。
“也对,你有你自己的选择,这是你的自由,我本不该过问。”
濮阳历渊见他这副倔强坚持的性子真是和年轻时的濮阳历铉如出一辙。
“但……这个人怎麽会是公良飞郇?”
薛承远明白公良飞郇是他叔父一直以来除之而後快的人,在关键一刻,他一定不能因为自己的立场和处境而动摇。
“我要救他,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濮阳历渊反问道:“那他呢,他对你有什麽承诺?”
“皇叔!是您说过,行医救人是为医者的本分。就是承远心中没有这份感情,也一样不会视若无睹,你……明白麽?”
“你还真是学而有成。天下这麽多人可救,你偏偏要救这公良飞郇?”
濮阳历渊与薛承远擦身而过,瞬间轻挑起他手中的解药瓷瓶握在了掌中。
“再拖十日,他这一生都只能爬著走了。昔日的威风凛凛,永远都成了追忆。”
濮阳历渊说的狠,薛承远听的真。正如皇叔所说,他再没有时间可以拖延了。
“在这个时候说爱上了你,公良飞郇还真是下对了赌注”濮阳历渊不屑的哼道。
“皇叔!!”
薛承远不知怎样才能撼动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心肠,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
濮阳历渊挑眉冷看著他,轻轻抚著自己长长的墨色衣袖,心中不受控的抽痛著。
“这麽多年不愿回来,却仅仅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就向我跪了两次……”
说著濮阳历渊将那瓷瓶打开,在烛台上倾斜瓶口。
“不──!”薛承远扑上前阻止道,可却还是无济於事。
瓶中的药粉被火苗瞬时点燃,眼看著化为柔柔轻尘。
这紫附霜的解药是用稀世药材配制而成,遇火便燃。
毁灭了这解药,濮阳历渊无疑断送了薛承远此刻唯一的希望。
“不要怕,这并不是唯一的解药。”
濮阳历渊抬手就将那无用的瓷瓶扔到了窗外,转身定定的坐在椅上。
“皇叔,你到底要怎样?”薛承远被他这起伏无常的个性折磨的不知所措,见他这麽轻易的毁了解药,心中愤慨。
若不是为了给公良飞郇的治病,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山中。
“怎样?”
一绺月光轻轻撒照在薛承远的脸侧,濮阳历渊看著他。
看著看著,就不由的微笑了起来,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你的立场已经很清楚。你摒弃了自己的姓氏,抛弃了这个家国,离开故土,就是因为你恨这里。”
“没错!父王的死是我心中永远也无法抹平的伤痛!”薛承远直视著濮阳历渊一字字的重重说道。
这些年的经历早已铸就了一副淡泊随和的性格,话一出口连薛承远都惊异自己的心中时至今日依然压抑著这麽多的仇恨。
濮阳历渊变得没有表情,淡然的道:“没有人让他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麽?!”薛承远通红了双眼,这让他怎麽相信?
推搪、掩饰、丑恶、罪孽……所有薛承远可以想象出的词语都不足以表达他这时的感受。
面对这样的质问,濮阳历渊轻轻摇了摇头,转移话题的叹道:“远儿,你的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这解药已是三年前的配方,毁了也无妨。”
薛承远默然聆听,并不答话。
“但我有一个条件。”
“皇叔请说。”
“这公良飞郇的手下突袭了玉涛山的几处关卡,抓走了几位跟著我出生入死的部将。”
果然如此,薛承远暗道,邡宁那边确实有了行动。
“我用一半的解药,和你交换这几人的性命。”
薛承远双眉紧蹙,这一半的解药既然叔父允诺了,应当不会反悔,但之後呢,他还有什麽索求?以叔父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公良飞郇。
薛承远沈声问道:“那另一半解药,你要用来什麽交换?”
“另一半?”
濮阳历渊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台,缓缓的道:“你的余生。”
月华如炽 61 (美强生子)
第六十一章
“我的……余生?”
薛承远双眼微微一怔,目光黯淡。
他想过叔父一定会提出要求,只是没有想到,会让他以一身自由来交换。
余生?这余生本应当是和相爱的人执手相伴,共同偕老的光阴。
“救还是不救?”
濮阳历渊完全无视薛承远的彷徨,冷漠的道。
“救!”
薛承远没有选择,沈声肯定。
濮阳历渊审视著心意笃定的薛承远,暗自叹息。
自十岁起抚养这个孩子,知道他向来是极有主见和尊严的,那铮铮风骨从不愿曲折於权贵之下。
只是怎麽为了爱情,竟可以有如此决绝的妥协和牺牲?
公良飞郇就真这麽值得他爱?
就不怕付出全部到头来心神俱焚,才知这情爱之事不过逢场作戏,虚空而已?
“好!这麽痛快,像是我濮阳历渊的弟子。”
濮阳历渊勾唇一笑,站起了身子,走到窗旁的木柜前,拿出了两个细秀的月白色瓷瓶。
“这解药以山泉融兑,共有两副。你且将它撒在伤口之上,一月之後便可见奇效。”
濮阳历渊递给了薛承远手中的一瓶。
至於另一瓶药,濮阳历渊看了看,道:“这一瓶,要等你设法放回四名战将之後,我会派人送去给邡宁的督府。”
“皇叔,在时间上……”薛承远很是担心这药效不能接连,如此以来就算是第一瓶有效用,还是功亏一篑。
“一月之内只要你放回了他们,我定不失言。”
濮阳历渊看透薛承远的心思,微微一笑。
“还有疑问?”
薛承远心头沈重,这意味著若是要救公良飞郇仍然要背叛他,放走军中的囚犯是公良飞郇绝不能容忍的事情。更何况,还要从此远离他。
“那若是得到了两瓶解药後,承远不再回来了呢?”
薛承远想知道在没有什麽再能够辖制他的抉择,濮阳历渊如何确定他能够重返玉涛山?
“我可以用这条命去赌”濮阳历渊了了一眼他,根本不用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这算是威胁麽?
在用我薛承远心中残存的孝道和感情,威胁我的抉择?
薛承远只觉得胸口沈闷压抑不能呼吸。
背负著伦理道义,却偏偏要扼断自己内心的渴望,去顺从一种陌生而不能想象的生活。
这和行尸走肉有什麽区别?!
“怎麽?远儿,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人生之中可以有很多选择,而不用付出代价麽?”
薛承远脸色不堪,道:“承远虽没那麽天真,但心中仍旧渴望他人对自己的感情能有一份善意和尊重。”
“这些年,承远孑然一身从未体尝过什麽是爱,也从未放纵过自己的情感。直到真正认识他,不知不觉心中有了改变……”
说到此,薛承远苦苦笑道:“只是这份甜美而珍贵的感情,却要用皇叔口中怎样残忍的代价去换取?”
“你心中注定不该有情。当初离开玉涛山时,我就告诉过你。”
“是!但承远毕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想起当年苛刻无情的叮嘱,薛承远抬起头,声音渐渐硬朗,说道:“不曾经历便说看透放下,那是懦弱虚伪,不对麽?”
“看样子,你是卯了劲的一定要去轰轰烈烈爱上一番。”
濮阳历渊摇了摇头,不痛不痒的道:“这公良飞郇治军可是有了名的纪律严明,你说若是让他知道你背叛了他,他又会作何反应?”
两难的处境之中,固然只能先保全公良飞郇的双腿,薛承远沈声道:“承远只求无愧於心。”
“好个无愧於心,这是我近来听到最有担当的话了,我喜欢!”
濮阳历渊踱著步子,合掌拍手,慢悠悠的笑道:“只是远儿,没有经历考验的爱情和人,都不值得你付出如此真心。”
“不尝试又怎会知道?承远不是懦夫,也不会轻易去爱一个人。既然爱上了他,我信他。”
濮阳历渊心想到:这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薛承远这副脾气,怕是就算撞了南墙同样不回头,断然就能闷著心思一路到底。
真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可只有天知道这份对爱的真诚和付出而换来伤痛,要用多少光阴和寂寞再去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