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的性子很难扭转,温行也不急于一时,开始手把手再教他一些新的字。
云念本身也刻苦,没多久温行就可以放任他自己去练习。而他便暂时回了房。
平淡的一天如往常一般过去。次日清晨,温行再一次按时抵达了东宫门口。
“非常抱歉温公子。”小太监尖锐的声音放得和缓了些,“太子殿下已经随着圣上前往了行宫,暂时不在东宫内,所以您请回吧。”
温行挑眉,对于小太监的说辞不置可否。
安隆帝特地下旨要他与谢衣培养培养感情,那怎么可能在如今这个时候带太子去行宫?
更何况十岁前的谢衣除了皇宫和祭祀的场所以外,是哪里都不能去的。
想必这又是那人的推卸之语罢了。
温行在心底自嘲一笑,面上却依旧不显,平和道:“如此便辛苦公公了。”
小太监一听便知道,温行并未相信他的说辞,但也没有打算不分青红皂白地为难他,这让他好生松了口气。
温行留意到小太监的这一丝神情,怜惜地看了他一眼。
摊上谢衣这么个前期十分任性的主子,想来他也没少受罪。
温行又道了声谢,回头要走时就见到谢衣欢快地走过来,和昨日不一样的是,他这一次身后没有宫女跟着。
谢衣一瞅见温行,两眼放光地跑过来,雀跃地问:“你也是来找太子哥哥玩的吗?正好我们一起呀。”
谢衣笑得很灿烂,嘴角边隐约可见一个小梨涡,让人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
不过温行还是轻叹了一声,遗憾地说:“或许今日是不行了呢。那位公公说,太子殿下已随着皇上去了行宫。”
闻言,谢衣也遗憾地“啊”了一声,垂下脑袋十分失落的样子,略带着些红润的两颊微微鼓起,惹人怜爱。
温行缩在衣袖里的手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地揉了一下谢衣的发梢。
表面上看起来他像是在怜惜安慰谢衣,可实际上只要谢衣一抬头,就会发现他眸底来不及收起的复杂情绪。
如果真的是时常来找太子玩,那么他不可能不知道太子除了皇宫以外,哪里都不能去。
温行暗自留多了一个心眼儿,随后微笑道:“要不我带你出宫去玩吧?左右这皇宫中你应该也玩腻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那个小太监的身形忽然动了动。温行只轻轻撇了他一眼,继续眸底含笑地看着谢衣。
而谢衣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抬起头期待地问:“可以吗?那好呀!”
温行温和地笑笑,牵起谢衣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向宫门。
不知是不是如今时辰还早,大臣们尚未下朝,一路上都冷冷清清的,鲜少有人经过。
温行特地挑了条最远的路,慢慢悠悠地带着他,偶尔捡几个话题随口聊一聊。
只不过谢衣就不像温行那么悠闲了。他先是在没走几步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接下来基本上都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温行说什么他都是心不在焉地听着。
虽然依旧觉得不太可能,但温行心底还是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直到顺利地走出了宫门,谢衣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
温行担忧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是还没睡醒吗?要不你还是先回府去补个觉吧?”
谢衣强打起精神来,勉强地笑笑,说:“也没什么事啦。只是还没有用早睡,所以显得比较疲乏吧。”
“怎么还没用早膳?”温行的眉头微微隆起,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赞同,“你才多大呀,万一饿坏了身子怎么办?”
被云念管饭管习惯了的温行完全忘记了,这个时候的他其实才十岁。
谢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什么,就是出府的时候一不小心忘了嘛。”
温行像是很无奈,看了他一眼,说:“既然这样,那我先带你去梅娘那里吃点东西,我们再去玩儿吧。”
谢衣乖巧地点点头,任由温行继续牵着他走。
温行不曾习武,身体年龄不过十岁的他也算不得经常握笔,还带着些许微胖的手指完全没有茧子,而且掌心十分温暖,使人舍不得撒手。
谢衣忍不住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眉眼间染上了眷恋。
“嗯?”温行以为谢衣是有什么话想说,侧眸低声询问。
以谢衣的角度来看,此刻温行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虽然嘴角没有明显的弧度,可一双黑眸却像是会说话那般,无声地传达着他的关心。
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真心实意在关心。
温行见谢衣恍神,知道他大抵已经魂飞天外了,摇头轻笑,继续走自己的。
梅娘的早点铺子离皇城也有好一段路,等终于走到的时候谢衣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温行你来了啊。”眼尖的梅娘远远就瞅见了走过来的温行,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这位是你新交的好友吗?真可爱。”
梅娘本就喜爱小孩子,见到了谢衣目光又慈爱了不少。
温行轻轻点头,莞尔道:“他今早还没吃过东西,所以就带着他过来了。有劳梅娘了。”
梅娘一如既往地摆摆手,豪爽地说:“有什么劳不劳的?进去坐会儿吧,马上就好。”
温行轻笑着点点头。而谢衣也不扭捏,脆生生地道了声谢,又眉眼弯弯地学着温行道:“有劳梅娘啦。”
梅娘抿唇笑笑,对谢衣的好感高了不少。
如今已将近巳时,店内只剩了零零散散几位客人,温行随意挑了个最偏僻的小角落坐下,松开了之前一直拉着谢衣的手。
谢衣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开始打量起周围。
不论是活到二十多岁的前世还是重新回来不过半年多的今生,谢衣都可以说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东西,满满地全是新奇。
温行时刻观察着谢衣的神情,见状问道:“你是第一次在这种市井小铺里吃东西吧?”
谢衣无意识地点点头,开口就说:“嗯啊。之前我一直都被禁止在外边吃东西,所以还是第一次呢。”
温行闻言,浅笑地看着谢衣,柔和的目光里没有掺杂别的情绪,只是随口回了句:“这样啊”。
谢衣心下就是一咯噔。
第六章
不过谢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鼓着嘴巴闷闷地说:“还说什么生怕我把太子哥哥给带坏了,真是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温行随口安慰了一两句,又重新扯到其他话题上去。
梅娘的早点铺子也开了好几年了,技术娴熟的她没多久就断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上来。
饥肠辘辘的谢衣立时狼吞虎咽起来,将本该有的礼节丢去了九霄云外。
温行就没他那么激动了,慢条斯理地垂眸吃着,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一碗小馄饨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吃饱喝足后温行结了账,就带着谢衣在章安城内四处逛悠。
谢衣似乎真的很少走街串巷地玩,走到哪儿都兴致勃勃,反倒是温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一边走一边玩,一路又来到了前日的那个小亭子。
小亭子的四周很荒凉,除了一个草坪上的草比较低矮之外,亭子周边的大多数是已经长得挺高了草。
温行见状,心念一动,随手拔了几根长草,飞快地编了一个草虫子出来。
谢衣瞪大着眼睛惊叹了一声:“好厉害!”
温行将最后一丝边角藏好来,听到了谢衣的赞美也只是笑笑,将草虫子递给他,说:“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
“真的吗?”谢衣欣喜地接了过来,爱不释手,“谢谢你!”
谢衣的一双眸子里亮晶晶的,还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小脸像是可以掐出水来,脸上绽开的明媚笑意有那么一时间晃到了温行。
他大抵可以猜得出这个小孩其实就是谢衣本人了,但在还未真正有定论前,他却想抱着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奢求这只是他的错觉,这个小孩不是谢衣。
毕竟他是真的喜欢这种直白不扭捏的爽朗之人。
但倘若他真的是谢衣,那么这一切就会变成他为了试探他这个伴读而伪装出来的假象。
而温行也不想将自己的真心浪费在同一个人身上。
前世最后那几天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温行不由得悲从心生。他望着看不见尽头的蓝天,心有所感,低低地吟唱出一段旋律。
谢衣被他的低吟浅唱所吸引,渐渐地停下了把握草虫子的动作,怔怔地盯着温行柔和的侧脸。
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小少年,唱出来的旋律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凄凉。
就好像已经看透了红尘纷扰的世间,独自一人承受着孤独与痛苦。
谢衣前世最初并不是很喜欢温行这个伴读,不知道他这个时间节点是不是遭遇过什么,心里细细密密地泛着酸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本来就只是有感而发的温行只常来一小段便停住了,一回头就见谢衣怔愣地看着他,眸底隐约爬上了水汽。
“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呀?”谢衣见他停下,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温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无事,一时兴起罢了。”
说完,他又淡然地转了话题。
不管他到底是不是谢衣本人,至少今日……还是暂且当他不是好了。
温行草草收拾了心情,又和谢衣随便逛了些地方各自分开了。
回府后温行又被云念告知直到上书房开学都不必再前往东宫了,这也让他大大舒了口气,安心地在家中教云念识字,偶尔跑去找斐清浪荡一下。
同时,这段期间内他也没再见到谢衣,渐渐地也就将最初这几日的相处淡忘了。
安隆十一年四月初十,上书房正式开学。
温行第三次按时来到东宫前。
太监还是那个太监,只不过传的话终于从“请稍等”和“殿下不在”变为了“殿下已在东宫等候许久”。
温行谢过了小太监,在另一个宫女的带领下走进了东宫。
如今还未到卯时,东宫内充斥着暖黄的烛光。一道杏黄色的小小身影立在宫殿中间,负手而立。
温行恭敬地跪下,口中道:“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奶气未消的声音与一月前的那小孩的如出一辙。
温行眸色一沉,终于还是将那最后的一丝侥幸撕了个粉碎。他低眉顺目地站起来,双手自然垂在两侧。
与此同时,谢衣转过身来,唇边噙着浅浅的笑,倒像是个温和有礼的乖小孩。
若是说温行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般和煦,令人心生好感,谢衣更像是一块温润的白玉,远远一看倍感亲切,近了接触却满是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