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尚未下朝,小孩又死活不肯说他叫什么,温行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孩怎么办,给他用了点早膳后就陪着他在房中说话。
等谢衣终于回来的时候,小孩较之初见时的腼腆已放开了不少。
“阿行,孤……”谢衣一推开温行的房门,就见里面多了个半大点的小孩,着实一愣。
温行以为是谢衣在奇怪小孩的来历,安抚了一下自谢衣推开门就僵住的小孩,随后对谢衣解释道:“这小孩是臣今早在东宫附近发现的。他不愿说出姓名,臣瞧着可怜就捡回来了。”
结果就见谢衣眉间轻蹙,一边走进来一边说:“这宫里的小孩是你能乱捡的么?他是孤的六皇弟,谢卿。”
这回就换温行怔住了一瞬。他眨眨眼,出声道:“原来竟是六皇子么?臣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孩走失了。”
“那也不是你能乱捡的呀。”谢衣也无心怪罪温行,还是摇头轻笑,“好了,把他送回去吧,晚了他母妃是要担心的。”
温行自然明白这个理,正要接令,八岁的小谢卿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想回去……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温行当即就心软了,抬头看了谢衣一眼。
谢卿留意到温行的这个动作,也望向了谢衣,软软地唤了一句“太子哥哥”。
谢衣再怎么果决也实在无法抵抗这个软糯的小皇弟,无奈笑道:“好吧,既然都来了,那就再多待一会儿好了。”
得到准许,谢卿欣喜地扑过去抱了一下谢衣,又在抱上去的那一瞬间慌张地撒了手,红着耳轻声道歉:“对,对不起……”
除却谢连外,谢衣很少会和皇弟们接触,而谢连又不似谢卿这般腼腆,谢衣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看向了温行,传达自己的无措。
温行忍不住轻笑出声,走上前去揉了一把谢卿柔顺的发梢,柔声道:“我说得没错吧?你太子哥哥人很好,不会怪罪你的,放心吧。”
谢卿脸颊通红,偷偷地抬头看了眼谢衣后又飞快地挪开视线,那模样倒是可爱至极。
谢衣却是盯着温行停留在谢卿发梢的手顿了好久,随后才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视线,默不作声。
温行察觉到谢衣心情的细微变化,问:“殿下怎么了?”
谢衣眨巴了一下眼睛,无辜地说:“孤也想要阿行揉脑袋。”
温行:“……?”
谢衣端的是这几年逐渐显出来的温润气质,说出来的话倒像还是个孩子,温行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他哑然失笑,对着已经长得同他一般高的谢衣说:“殿下您也不是小孩子了,就别逗弄微臣了。”
显然,他没把谢衣的话当一回事。说完之后就拉着谢卿回桌前坐下了。
谢衣无奈也无法,只好跟着一同坐了过去。
温行和谢卿继续着先前的话题,谢衣盯着谢卿极像他母妃的脸,神思飞回了前世。
谢衣依稀有个印象,前世他临死前就是传位给了尚未及冠的谢卿。
前世他只偶尔会在皇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见到他的这位六皇弟,所以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他的母妃出自许氏——也就是温行母亲的娘家。
不过因为他父皇常年偏重于他的母妃皇后和谢连的母妃侧后,故而许氏在宫中嫔妃地位不高也不低,平时也十分低调,不常带着谢卿出现。
谢衣本来还以为谢卿是生来腼腆,如今看来或许只是因为少与人接触。
“太子殿下?”
温行留意到谢衣晃神,轻轻地唤了一声。
“嗯?”谢衣回过神来,黑曜石般的眸子重新放在了温行身上,仿佛只能看见这一个身影。
温行微笑道:“六殿下问您日后他可否常来。”
谢衣这才把目光放到谢卿上,对上了他满是期盼的双眸,不知怎地还是点了点头,轻笑着学温行的模样揉揉他的脑袋,说:“想来便来吧。左右平日里孤这东宫也总是冷冷清清,添点人气也好。”
谢卿像是没听懂谢衣的后半句话,歪头疑惑道:“可是他们都说太子哥哥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呀。”
“再热闹都不过是假象罢了。”谢衣感慨似的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温行。
温行回以一笑,没有说话。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今生谢衣忽然那么执着于他的真心,不过他可是不会再那么傻乎乎地上当了。
谢卿尚且年幼,不懂那些阿谀奉承的表面功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沉浸在谢衣答应他常来的请求的喜悦之中。
而在那之后,谢卿也真的每日时不时跑来一趟,而且大多时候都是去找温行玩儿。也因此,温行与谢衣独处的时间变得更少了,以至于谢衣都后悔自己当初居然一时心软答应了他。
温行倒是乐得有人陪他解闷,在被谢衣莫名其妙地冷落了一阵子后才想起来要收敛。
作者有话要说:谢衣:感情孤是给自己织了顶绿帽子?
温行:叛逆期的小孩儿真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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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除夕快乐鸭~
第十九章
淅淅沥沥的春雨席卷了整座章安城,隐隐带来了些许夏日的烦闷。
温行撑着油纸伞,透过雨帘看向尽忠职守候着殿外的福禄,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谢衣冷落他的第五日了,温行倒是没想到谢衣会因为谢卿生气这么久。
他自知自己此时还应当站在谢衣的立场上,而不是去亲近名不经传的六皇子。东宫内必然会有旁人安插进来的眼线,他的做法无异于将谢衣置身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上。
与太子走得最近的伴读都宁愿放弃近来愈发受到重视的太子,也要跑去讨好没什么功绩才能的小皇子,那么其他被太子拉拢的人呢?
难保不会有人猜测太子不得人心,日后落得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只不过……
温行侧眸看了眼平日谢卿过来走的侧门,最后还是敛了神思,踱步走到福禄面前。
谢衣如今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台阶,那他给他搭一个便是了。
“温二公子实在抱歉。”福禄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说这几日谁也不见。”
温行恍若未闻,收起油纸伞放在一边,笑道:“烦请福禄公公帮忙通报一下。”
福禄本想再重复一遍,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道:“那好吧,温二公子您且等候片刻。”
温行颔首致意,心底却早已料到了结果。
果不其然,当福禄出来时面上依旧挂着歉意的笑。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温行无奈地说着,径直绕过福禄走了进去。
“温二公子……”
福禄正想开口阻拦,温行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抚道:“无事,若殿下怪罪我自一力承担,你就说拗不过我。”
说完,温行不再给福禄辩驳的机会,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谢衣所在。
“孤不是说了……”
谢衣听到响动,以为是福禄又进来通报,结果一抬头就见温行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他轻挑眉,收住了说出一半的话。
“殿下是在作画么?”
温行知道这时倘若行礼谢衣多半不理他,干脆直接走到了谢衣身侧,看着桌面上的那副荷叶图。
谢衣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说:“过一阵子母后大寿,孤就想着送副画贺寿。”
闻言,温行眸底划过一丝落寞,不自觉地呢喃道:“殿下与皇后娘娘的感情真好。”
重生回来十年,在温行的努力下,许云宁对温行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好转,但依然称不上是以“母亲”的身份对待他。
反观谢衣,时不时会被皇后召见,平日提及皇后时的话语间也满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亲昵。
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
温行在心底幽幽地轻叹一声,再抬眸就见谢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顿了一下,重新抿出一抹笑,问:“殿下怎么了?”
谢衣目光微闪,还是挪开了视线,继续手上动作的同时询问:“你怎么有闲心思找孤来了?”
温行想起正事,正了正身子,收起唇角的弧度认真地说:“殿下,微臣发觉六皇子资质难得,是个可塑之才。”
谢衣拿笔的手一滞,掀起眼皮看向温行,问:“阿行何出此言?”
“殿下没有发现么?”温行瞥了眼门口的方向,“六皇子他能够在无意识中收服人心。短短几日间,几乎所有东宫内的人都对他关怀有加。”
温行的一番话也让谢衣联想起前几日初见谢卿时的场景。
除了谢连,他很少会愿意和那些个皇弟们有来往,也自认不是一个和善的人。但谢卿却能让他两次心软,其天赋可见一斑。
温行知道谢衣看出来了,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近来三皇子又有动作了,而六皇子尚且无知好骗,若是被拉拢过去……”
他适时停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谢卿常年跟着自己不爱露面的母妃——甚至连上书房也不怎么去,多由他母妃亲自教习,对于这些觥筹交错间的交际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心性相当于四五岁的懵懂幼儿。
怕是被人卖了都还要替人数钱呢。
显然,谢衣也想清楚了期间的利害。他和缓了脸色,浅笑道:“这几日还真是孤错怪阿行了。”
温行知道这是哄好了,暗自松了口气,恢复了进来时的神态说道:“不过微臣看得出六殿下还是很崇敬您的。您若要得空,兴许可以试着与六殿下交流交流感情。”
谢衣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
接着他放下手中的笔,随手拿起一旁的瓷杯递给温行,笑道:“温的。”
温行也不推拒,伸出节骨分明的右手缓缓接过了瓷杯,期间不经意触碰到了谢衣冰凉的指尖。
瓷杯如同谢衣的指尖一般,触指微凉。其包裹住的却是温而不烫的茶水,予人暖意。
他轻抿一口茶水,细微的苦涩自舌尖绽开蔓延,千回百转后化为点点甘甜落入喉中。
“说起来,阿行你怕黑么?”
谢衣措不及防地开口,温行一不小心就被茶水呛到了。他连咳好几声后才缓过来,看着箭步走到自己身侧的谢衣,向后退了一小步,问:“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衣伸出的手扑了个空,一拐弯接下了温行手中的瓷杯,说:“孤时常见你房中灯火不熄,那一次去你府上也是早晨才熄。是生来就怕黑么?”
不知是不是担心戳到温行的伤口,谢衣将声音放得格外轻柔,眸底也满是安抚性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温行产生了这个人可以信赖的错觉。
可惜,谢衣所提的这件事很快就冲散了温行的这种错觉。只不过温行也忽然想吐一吐那个压抑在自己心底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