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端着粥出去,轻笑着看向见到他就两眼放光的谢卿说:“太子殿下着了凉,所以臣这一次顺便做了点药膳,还望六殿下莫嫌弃。”
“皇兄生病了吗?”谢卿敛起了欢愉,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想去看看皇兄。”
“那六殿下同臣一起去太子殿下房中吧。”
温行点点头,领着谢卿进去了。
当他们进去时谢衣已经洗漱好了,安静地坐在床边,眸底神色清明。
看来神智也恢复回来了。
温行放下手中的药膳,垂眸道:“药已在熬了,殿下先用点早膳吧。”
“嗯。”谢衣有气无力地回了个鼻音,缓缓走到了桌旁坐下。
谢卿紧随其后,乖巧坐好关心地询问:“皇兄身体可还好?”
“无甚大事。”谢衣扯起唇角,脸色苍白着说出这句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谢卿怎么说也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没那么容易被骗过去,难得收起乖小孩的模样,有板有眼地嘱咐起自己的皇兄要多保重身体云云。
温行见他们兄弟俩聊得正欢,不多做打扰,回到小灶房起看着药汤。
药汤刚开始煎不久,温行估摸着时间充裕,顺便也给自己又熬了一碗白粥——他向来讨厌药味,就算是药膳也接受不来。
眼瞅着药汤也熬好了,温行再一次亲自端着它到谢衣房中去。
兄弟俩吃得也差不多了,他叫来下人收拾,把汤药置于桌上。
就在这时,原本笑得正开心的谢卿脸色刷得一变,闷哼一声咬牙弯腰,紧紧捂住肚子。
“六殿下!”
“小卿!”
温行和谢衣被这变故吓到了,一左一右分别扶向他。
“肚……肚子疼……”
谢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破碎的字音,而后“哇”的一声吐出一摊黑血。
这是中毒的迹象。
温行的心忽地一沉。
“太医,快去叫太医!”
谢衣焦急的声音唤回了温行的神智,他连忙冲到门口去吩咐福禄叫太医,只是随后没有回屋内去。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静默地站在门口,等着福禄带太医过来,心如乱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福禄终于领着太医过来,随行的还有刚下朝的安隆帝。
温行的心更是沉入谷底。
“朕只听说太子着凉了,怎么小六也出了事?”
向来摆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模样的安隆帝也忍不住轻皱眉,询问看起来唯一的知情人温行。
温行藏在广袖中的手紧握一瞬又松开,还是摇摇头说:“回陛下的话,六殿下本来好好的,只是忽然之间说肚子疼,随后……随后又吐出一摊黑血。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望陛下恕罪。”
安隆帝似有所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进屋去查探谢卿情况。
温行闭了闭眼,跟在安隆帝身后一同进去。
“启禀陛下,六皇子这是中毒之相。”
诊断片刻,太医得出了和温行猜测一致的答案,顿了顿以后继续补充。
“臣方才顺势验查了桌上的汤药和未收走的碗,发觉里边所用药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一旦服用满四次便会暴病而亡,而且看起来只会像是普通的病情加重。”
“所幸六皇子因为天生对药物敏感,第一次食用就出现了中毒之兆,只要及时清除体内毒素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药膳或许可以偶尔一食,但若是为治病而饮用汤药,那么至少也要喝六次。
也就是说,若非谢卿的体质特殊,那么……
温行狠狠地打了个颤,不敢细想下去。
“阿行。”谢衣蓦地喊了他一声,“这药膳与药汤是谁负责的?”
从谢卿吐血的那一刻起,温行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些药材为什么会有毒。
他敛去平日里温和的模样,缓缓地跪在炭火也捂不热的地面上。
“回殿下的话,从药材到药膳、药汤熬制,再到最后端上来,全程只有臣一人。”
整个房间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静得温行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安、惊异、无措……各种复杂的心绪一晃而过,最终归于平静。
他莫名想起了前世被人诬告时,他从头到尾都平静得很,只在陷害他的人说完之后淡淡表了个态。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臣自认清白,愿在天牢内等待陛下彻查。”】
如今,他面对的不是诬告,而是实打实的罪名。
这时候他若效仿前世说什么自认清白的话,谁会信?怕是只有刚醒来什么都还不清楚的谢卿会信。
半晌后,温行略去了谢衣震惊的目光,直直对上安隆帝的视线。
“只是臣自认清白,愿在地牢内等候陛下彻查。”
掷地有声。
即便知道安隆帝不可能会信,温行还是不打算放弃。难得重活一回,要他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不愿。
“不行!”
“那便如你所愿。”
谢衣与安隆帝同时开口,不过傻子都知道到底要听谁的。
安隆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北朝太子身边的伴读以谋害皇族子嗣之罪锒铛入狱,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章安城一角的温将军府内,温余阴沉着脸坐在院中。在他的对面,是笑得和蔼可亲的许云宁和卸去威严压迫显得亲和的温广。
温余扫视了一眼即便听到温行入狱依然心情颇为不错的两人,抿唇不语。
他隐隐约约有预感,温氏的天就要变了,变在他那不受宠的小弟手上。
——
东宫内,昏过去许久的谢卿终于悠悠转醒,只是一睁眼就看见了阴沉着脸的谢衣。
他看出谢衣此刻心情不好,没有出声打扰,环视了一圈周围,却发现整个房内只有谢衣和他两个人。
客梦去哪里了?
这是谢卿心头浮起的第一个疑问。
“醒了?”
谢衣有些细微沙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谢卿乖巧地坐起身来,点了点头,问:“太子哥哥,客梦去哪里了?”
不知是否为错觉,谢卿仿佛看见谢衣的面色又黑了几分。
谢衣抿唇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地说:“他……去地牢了,以谋害皇嗣为罪名。”
“什么?!”
谢卿蓦地瞪大了眼睛,眸间满是诧异,没有旁的情绪。他慌忙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嘴里说道:“我不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我去和父皇说!”
“没用的。”谢衣垂下眼睫苦笑一声,“是阿行他自己请求要去的地牢,而且孤已经去求过父皇了,没用。”
“就算如此,我也要去!”谢卿对谢衣的说法颇为不赞同,“而且客梦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去地牢里,他不过是被逼无奈。地牢那么暗,客梦又怕黑,指不定接下来他会不会为了证明清白做什么傻事!”
谢卿直白的话语宛若一大桶冷水,狠狠地浇醒了茫然无措的谢衣。
前世的温行可不就是为了证明清白服毒自尽?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惶恐与不安很快占据了他的心头。
“孤同你一起去!”
谢卿看着面色苍白明显还在病中的谢衣,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快速穿好鞋子与谢衣一同赶往此刻安隆帝所在之地——御书房。
昨夜的雨早已停下,地面的水渍也不见了踪影。轻风浸着凉意,送来初冬的讯息。
“回两位殿下的话,陛下正在批阅奏折,不见人。”
门口的太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传达出安隆帝拒绝的旨意。
谢卿心头忽上一计,他与谢衣对视一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谢衣轻挑眉,头一次见到平时兔子般乖巧无害的小皇弟露出这般神情。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示意谢卿自己会配合。
下一刻,好端端的谢卿忽然红了眼眶。
他又站在原地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眼底泛起一层厚厚的水雾。
“小卿你怎么了?”谢衣端的一副好兄长模样,半蹲下身与谢卿平视。
听到谢衣的关心,谢卿积蓄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他委屈地哭诉道:“太子哥哥……父皇,父皇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啊?平日里父皇就没有来看过我,今,今日难得我鼓起勇气来找父皇一次,父皇又不肯见我……”
“呜……平日里母妃也不关心我,现在父皇也不理我,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吗……”
“我本来就只有太子哥哥和客梦两个人关心我……凭什么父皇还要把客梦带走……”
谢卿越说越委屈,越哭越大声。
“哇——”
就连谢衣的心都忍不住抽痛一瞬,他轻轻地揉弄谢卿柔软的发梢,安抚道:“父皇自有父皇的道理。乖,还有皇兄呢。”
只是谢衣的安慰只起到了反作用,谢卿哭得更大声了。
“在御书房前哭哭啼啼胡闹什么!”
像是终于听不下去了,安隆帝阴沉着脸从御书房内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