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撩起一丝苦笑,道:“小兄弟不用跪了,我如今不过是个罪臣,不值得尊敬。”
那侍卫却好像只听到了第一句,规规矩矩地又道了句“谢温二公子”后才站起来。
温行摇摇头,也不管他了,缓缓往东宫的方向去。
东宫内,一抹杏黄早已在院子等着他。
一袭素白长衫的温行跪在院子中央,谢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罪臣温行,参见殿下。”
温行低垂着眼睫,一字一句淡然至极,仿佛自己身上背负的不是千古大罪,而是同之前一般的流言蜚语。
谢衣屈起食指,按揉了一下太阳穴。他转身看着温行,疲惫道:“阿行,你真的要这么与孤说话吗?”
温行不吭声,直挺挺地跪在那儿。
“阿行,十三年了,”谢衣一步步走到温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是在试探孤。”
像是土生土长在那儿的人形植物,温行依旧不动不语。
谢衣的身影罩住温行,只是终究留有几处覆盖不到的地方。
一夜无眠,一朝惊心。长时间压抑沉淀出来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双手压在温行肩头缓缓蹲下,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住温行。
“这十几年走过来,孤的真心你就一点都没感受到吗?”
感受到了,但又有何用?
温行凄然一笑,一如几年前他初次当着谢衣的面说不信他时那般,只是这一次谢衣看懂了他笑意里的凄然。
“殿下,臣已经赌不起了。”
前世,他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被谢衣利用而不自知。
今生,他避过了谢衣,却还是沦为了亲人的棋子。
每一次与命运的博弈中,他都是输的那一方。
他已经不敢也不能再去赌了。
谢衣被温行唇角地苦楚刺痛,抿唇良久,不曾言语。
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温行不由得回想起了不久前在地牢中的那一幕,回想起了那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温行不禁庆幸,庆幸当时的他仍保有一份理智,才能够在此时毫不犹豫地抽身。
他抬起头,直直地对上谢衣情绪翻涌的黑眸。
“温氏意图谋反,其罪当诛。罪臣身为温氏之子,请殿下赐罪。”
温行是在提醒谢衣,现在的他不过是得到了一日特赦的阶下囚。
字字句句化作锥心之语,穿透了谢衣不堪重负的心脏。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手揽住温行,另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覆上了那双只会伤他的唇瓣。
就要出口的话语被堵住,温行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第四十九章
谢衣趁着温行愣住的当口,轻轻松松撬开他的牙关,狠狠侵略他的口腔。
与其说这是吻,倒不如说这是惩罚。
一场掠夺式的惩罚。
两舌纠缠到一起时,温行终于反应了过来,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谢衣。
“你在做什么!”
温行就着手背一抹唇,企图缓解那处细微的疼痛。
然而谢衣将他的行径理解成了厌恶,却不恼,绽出一丝诡异的笑。
“孤在做什么?如你所见。”
十几年了,他凭什么还要再压抑下去?
“刚刚不过只是个开始,阿行就受不住了?”
谢衣眸底的情绪愈发扭曲,和善的伪装被他亲自撕了个粉碎,就好像一只终于对猎物露出獠牙的野兽。
危险十足。
温行寒毛竖起,缺乏相关经验的他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谢衣在说什么。
谢衣身上的胁迫感实在太过强烈,温行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见到温行这幅模样,谢衣轻笑出声,笑意里满是渗人的阴寒。
他凑到温行的耳边,低低地说:“假如我说,我还想要抚摸、亲吻你每一寸肌肤,想要一点点侵入你的身体,把你彻彻底底据为己有……你又作何感想呢?”
露骨淫丨色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温行本就炸开的脑子愈发混沌。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衣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在温行看来,谢衣的想法实在太过离经叛道。他们两个明明都是男子,谢衣他怎么可以产生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慌乱中温行顾不得礼节,忙不迭挣扎着想要逃开谢衣的束缚,情急之下喊道:“殿下,您魔怔了!”
“我没有魔怔!”
谢衣态度粗暴,死死扣住温行的肩头,怕他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你怎么能忍心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一盆冷水当头兜下,把温行淋了个遍体冰寒。
重活一世?
他停下了挣扎,被谢衣变态占有欲搅乱的心思重新汇聚在一处。
飘散的目光凝聚出震惊、愤懑、屈辱,全部揉杂在一起,逐渐转成了恨意。
“你说……重活一世?”
温行的声音微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
谢衣自知怒极失言,但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凭着这个当口,谢衣稍稍冷静下来,钳制温行的力度微松,依然没有放开。
“前世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
温行忽然一笑。
笑自己的蠢。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谢衣,彻底丢弃了礼节。
“因为你欠我的,是一条命!”
掷地有声。
迎着温行仇恨的目光,谢衣沉默了。
温行所言不差,谢衣欠了他整整一条命。假如没有这一次的重生,他又该如何偿还?
“殿下。”温行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将外涌的情绪强行塞回去,压低了声音,“我求求您了,放过我吧。”
谢衣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笑声中满是苦涩与不甘。
他坐在地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紧紧地盯着面色晦暗不清的温行。
“孤放过你?可是孤若放过了你,谁又来放过孤!”
“殿下,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温行低着头,捡起那一层摇摇欲坠的君臣之距,似是不愿再多看谢衣一眼。
他从来就不习惯向此刻的谢衣这般放任自己的情绪外流,缓缓起身作揖,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用淡若白水的嗓音悠悠地说:“罪臣尚有要事在身,告退。”
说完,他不等谢衣的同意扭头就要走。
“站住!”
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温行只稍滞了片刻,随后继续头也不回地离开。
短短不到一天,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他也想哭,想吼,想质问。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不清楚谢衣何时又为何会对他产生这种扭曲的感情,但是他清楚,这份感情他承受不来。
也不愿承受。
温行垂眸,又一次狠狠地抹了把唇瓣,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东宫。
接下来,他又能去哪里?
厚重的无力感弥漫在心头,走出东宫不远处之后,温行终于压抑不住喉间的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老血。
“咳咳……”
轻微的刺痛伴随着血腥味,温行捂住嘴,似乎企图将咳嗽的声音全部堵回去,不叫任何人留意。
“温公子,可要叫太医?”
安隆帝派来的几人中,有一个见他实在难受,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了一句。
东宫是太子居所,他们这些小守卫不经允许不得随意入内,所以他们只隐约听见东宫内发生了争吵,不知在吵什么。
等温行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副郁结于心的模样。
温行本就无意让别人知晓他的状况,闻言伸手拽住了出声的那位守卫,只是喉间痒意与刺痛交错相杂,一时间竟连开口都成了难事。
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而下,温行又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