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想到这些,安隆帝为政二十几年不可能想不到。
“孤陪你一起去。”谢衣紧跟着回复,“不过今日已晚恐怕不行了,我们明日早朝前过去可好?”
此刻本就已到入睡时间,虽不知谢卿是怎么跑过来的,但他们也不好大晚上去打扰留宿青兰宫的安隆帝。
温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轻轻点头,只是心头沉重。
一时激动跑来的谢卿这时才意识到这会儿早过了亥时,抬头望向谢衣和温行。
白嫩的小脸蛋微鼓,纯澈的眸间满是可怜兮兮,煞是可爱。
温行心下一软,扫开繁杂的心事,挂起一抹浅笑道:“左右夜深路黑,太子殿下不若就让六殿下今夜留在东宫吧?”
“留便留罢。”谢衣笑着揉了把谢卿的脑袋,吩咐宫人带他去他之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谢卿雀跃地道了句谢,欢天喜地跟着宫人出去了。
唯一的小孩一走,整个房间重新弥漫上一层朦胧的愁绪。
夜深人静,简单朴素的房中只余下温行和谢衣两人相互沉默。
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静下心来,不约而同地暂时放下关于战报私信的事,捋清不久前关于前世的那个话题。
温行因为一个误会记恨了十余年,谢衣因为一个误会悔恨了十余年。
好不容易解开了其间误会,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面对对方。
尤其是实在不能接受谢衣那一份沉重得过了头的情意的温行。
半晌后,谢衣最先开口打破沉默。
“阿行。”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异样的柔和。
温行不用抬头就知道谢衣这时候会是什么眼神。他低垂着眼睫,轻轻应了一声。
谢衣向前一小步,温行见鬼似的后退一大步。
“你在怕孤。”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温行沉默不语,右手抚上左手的手链,轻轻摩挲上边的梅花刻纹。
显然,他是在默认。
他怕谢衣,怕他那一份变异的情。
温行想不通,明明谢衣和自己一样都是男子,怎么能……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感情?
还是说谢衣身边的女子太少,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对,一定是这样!
在这么一瞬间,温行自以为自己找到了根源。
谢衣身为太子,从小到大都必须洁身自好。虽不知为何他已及冠都没听说过安隆帝为他择选婚事,但这也进一步说明谢衣是缺乏同女子之间的相处。
恐怕他较为深入接触的女子就只有长公主和皇后罢了。
而他身为伴读常年在谢衣面前晃悠,又比谢衣年长三岁,指不定他就把那种朦朦胧胧的情愫当成了所谓的“爱”。
温行想通了这点,终于沉下了心底压着的不自在,抬眸道:“殿下,人总有不清醒的时候。或许只是你我平日里走得过近了,才让您产生喜欢的错觉。是臣疏忽了……”
“怎么,阿行认为孤的心意只是孤的自作多情?”谢衣简直要被温行气笑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意本就超过了世俗的范围,不打算强迫温行在短时间内接受。
他长吐一口气,作出让步。
“那这样吧,半年时间,孤给你半年时间来消化,你也给孤半年时间来证明。半年后,孤会向你证明孤不是一时兴起。这个提议你可同意?”
温行想了想,点头道:“好。”
半年时间怎么着都足够谢衣去冷静了。
此时的温行全然忘记谢衣之前说过,他的情意可是从前世开始直到如今。
短短半年恐怕只会让其沉淀得愈发深沉。
谢衣释然一笑,走到温行面前轻轻环抱住他,凑近他耳畔低声道:“忘了说,在此期间阿行不可以拒绝孤的亲近哟。”
说着谢衣又蹭了蹭温行的的耳垂。
酥酥麻麻的感觉霎那间往全身蔓延,温行整个人都因着头一次的感觉僵在了原地。
可爱的浅粉爬上脸颊和耳垂,温行结结巴巴地说:“你……我……不对,您刚刚没有说这个,所以不作数!”
说着温行就连忙要推开谢衣,却被紧紧钳制住。
谢衣像个幼稚的小孩般,道:“不管,孤说作数就作数。你莫名其妙恨了孤那么久,还不准孤讨要点好处以示赔偿呀?”
“那……那前世没有您下令让臣入天牢,也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所以……”
一时情急之下,温行不经思考张口就说出这么一句话,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所以您也脱不了干系。”
谢衣忽然不说话了,对温行的钳制也渐渐放松。
温行趁此机会连忙挣脱,倒退一步同谢衣拉开距离,只是不敢去看谢衣此刻的神情。
“夜已深了,殿下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身子。”
温行垂眸轻轻地说完这一句话,眼观鼻鼻观心。
谢衣依然没有回答,好半会儿后才无奈地轻笑一声。
“阿行啊阿行,有时候孤真是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轻飘飘的话语间透着失落与纵容。
谢衣真的很想知道,他的阿行为什么总能精准无误地说出最伤人的话来?
他轻叹一声,淡淡道:“孤也不会强求你,既如此孤便先回去了,祝你好梦。”
满满的落寞似一片薄而锋利的刀刃,轻轻在温行心底划开一个小口子。
曾经被他深深埋葬到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的情意,忽然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嫩绿的新芽,无人察觉,独自生长。
温行抿唇,最后只毕恭毕敬地回复道:“微臣恭送太子殿下。”
今夜,或许注定是某些人的不眠之夜。
第五十三章
次日清晨,趁着尚未到早朝时间,温行和谢衣赶到了明远宫。
路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没再提起昨夜的事情,安分守己得就像是最普通的君臣。
明远宫内,安隆帝庄重地坐在主位上,不怒而威。
温行直挺挺跪在正中,低头沉默。
安隆帝慢悠悠地开口:“昨夜小六已经都告诉你了吧?”
“是的。”温行顺从地回答,“只是不知陛下可否还需臣继续寻找别的证据?”
安隆帝:“不必了。既有你兄长为证,朕便信你一回罢。”
说话间,安隆帝瞥了眼一旁跟着一起跪的谢衣。
谢衣到底是安隆帝最器重最喜爱的太子,他不满谢衣荒唐地喜欢上一个男子,但也不愿看到谢衣因这件事情受打击,所以他本来就没有打算真的处死温行。
而这封疑点重重的信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
但这不代表他会忽视其间隐含的危险。
安隆帝顿了顿,转而问道:“只是不知温卿对这私信作何看法?”
温行右手一紧,面上依然维持着淡然,道:“微臣温行谢过陛下大恩大德。只是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朕可不信你真看不出来。”安隆帝轻哼一声,却还是换了一种更明了的问法。“你这兄长和那云乌族莫不是有什么料事如神的能力?”
话音方落,温行就知道安隆帝果然开始怀疑温余勾结外族了。
他眉头一皱,像是才反应过来时间方面的不对劲,“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臣着实不知,一切听凭陛下决策。”
他诚惶诚恐地捡了个最为通用的话语。
安隆帝对此不表态,又询问起谢衣的看法。
谢衣摆出忧国忧民的模样,道:“儿臣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防范云乌族的进攻。”
“如今南方边境只有一位将军,若是在这个当口处置他的话难免会动摇军心,得不偿失。不若先命他抵御外敌,同时在今日朝堂上尽早选派出新的将领赶往边境。”
“若怀化将军当真通敌叛国,明日赶往边境也还来得及阻止。若怀化将军并未做这档子事情,倒也可以先暂时抵御。”
谢衣所言也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了。
安隆帝稍加思索还是同意了谢衣的说法,挥手让两人下去,准备着等下的朝会。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在这次朝会上,安隆帝刚命人念完战报,谢连就不假思索地出列请往。
安隆帝本来中意之人是上一次打退了云乌族的许易,好巧不巧许易近日染疾,今晨递了告假的折子。
一时间满朝上下似乎真的只有谢连是最好的选择。
无奈之下,安隆帝还是准许了他的请求,命他明日便整装出发。
这之后,等其余大臣递了些不太紧要的奏折后,安隆帝在临下朝时宣布温行为温氏养子,对温氏谋逆一事并不知情,故而无罪释放——
甚至于连那半个月的禁足都给省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少数几个老臣稍稍质疑了一下,这件事情完全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平日里和太子最不对盘的丞相党也没有一个人发声质疑,就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
朝会后,谢衣将此事告知了温行,温行暗自留了个心眼。
丞相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