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很诚恳,以至于温行有点不忍心继续说下去。可是若不说出来,这件事情横亘在心底只会愈发难受。
他闭了闭眼,继续道:“还有一点,您的情意太沉重了,我承担不起。”
“什么意思?”谢衣皱眉,心底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温行看着他,说:“您为什么要四年后就让位于六殿下呢?前世今生您为了当一个合格的君王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且您为我付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偿还不了。”
“我不希望我和我爱人之间的付出是不对等的,这会让我很有愧疚感。我想要的是一份平等的感情,就算现实地位上不平等,至少也要是心灵上的平等。”
“可是您为我做了太多,我真的……真的无法回报。”
说话间,温行的语气里也带上了深深的无力感。
都是男子没关系,他可以努力去接受。但是既然如此,他也不希望其中有任何一方被当成女子来对待。
而且就算是女子也有独立自强的存在,何况他们是男子汉大丈夫?
温行的一番话如当头一棒,重重地敲碎某个外壳,露出里面一直以来被谢衣所忽视的东西。
谢衣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无端回想起了他祖传手链上刻着的红梅。
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温行身上一直就有着自己的铮铮傲骨,屈居人下已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可是他却还在不遗余力地想要剔除他的骄傲,把他当成室内娇生惯养的花朵一般对待。
“在这方面是我做错了。”谢衣也坚定地回望着温行,“阿行,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包含着的却是温行对谢衣的某种信任。
既然谢衣说他会改,那么温行自然也会愿意看着他、陪着他变化。
谢衣一笑,紧接着解释道:“不过关于四年后让位于谢卿这个,可并不全是因为你。两世走过来,我差不多也厌倦了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比起禁锢在这四角天地,我倒是更想去看看我从未看过的风光。”
“到时候,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温行看着他,展颜一笑。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柒-Alexa小可爱的地雷~
第六十六章
嘉安二年三月十六,江南水乡一片祥和之景。
“这江南春色处处好可还真不是乱说的啊。”换上了一袭白衣的谢衣悠然地躺在游船上,心情惬意。
身着浅蓝色广袖长衫的温行坐在谢衣旁边,半眯着眼睛感受春日早晨和煦的日光,听到谢衣的话后笑吟吟地附和一句:“确实。在章安可从未见到过这般景致呢。”
两年前谢衣宣布退位,不出意料地将皇位传给了谢卿,然后就拐着丞相浪迹天涯去了。
经过谢衣在位九年的潜移默化,竟是无一人对此持反对意见,反而都盼着谢衣快点带着温行离开。
自打当年纳妃一事被谢衣否决以后,谢衣和温行之间愈发的不知遮掩,甚至还在朝会上当众眉来眼去,影响极其恶劣。
后来各个大臣逐渐对此习以为常,只盼望着谢衣和温行能够早早私奔而去,不要带坏后来的孩子。
于是,当他们得知谢卿比他那皇兄不知道正常了多少倍的时候,各个喜极而泣,纷纷拥立,堪称史上一大奇观。
温行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轻松自在。
这时,一旁的谢衣忽然侧头看着他,问:“今日是你生辰,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闻言,温行怔了一下,问道:“已经是三月十六了么?”
自打同谢衣出来游玩,温行就感觉时间过去的愈发快了。
“不然呢,腊月十九么?”谢衣笑着打趣了一句,坐起身来凑近温行的脸亲了一口。
“果然是年纪越大越容易忘事,不过没关系,我不嫌弃。”谢衣弯了弯眉眼,笑得自然。
温行一把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笑骂道:“胡说什么呢?三十而立,过了今日我才三十又四,哪儿老了?还有,光天化日的你注意着点。”
“反正又没人。”谢衣不依不绕地赖在温行身上,“诶,听说这边有个月老庙,要不要去拜拜?”
温行想了想,欣然同意。
于是两人不再耽搁,下了游船就打听起月老庙的所在。
江南民风比京城要开放些,一见是两个男子问路大都露出了十分友善的笑意。
“就在前边,最大的那棵桃树旁右转就是。”一个看起来年仅六七岁的小男孩指着不远处隐隐露出一角粉红的树,声音清脆,完全没有见到生人的怯意。
温行笑着谢过他,隐约间却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
错觉吧?
温行没太往心里去,见他一个人在街道上晃荡,又多问了一句:“你是自己出来玩的么?”
结果温行话音刚落,那小男孩就皱了皱脸,闷闷不乐道:“哼,我爹娘就只顾着在月老庙那边玩自己的,都不理我,我就自己跑出来了。”
温行和谢衣闻言忍不住失笑,谢衣蹲下身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说:“你这样可不好哦,你爹娘会担心的。而且我观你着装不像本地人,万一走丢了就不好了,我们带你一起回去吧?”
小孩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拒绝,但又觉得谢衣说得有道理。片刻后,他还是点点头,礼貌地说:“谢谢你们。”
温行温和地笑笑,牵起小孩的手,同谢衣一起往小孩方才所指示的方向走去。
正如小孩所言,在月老庙前的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桃树花开正艳。
清风徐来,惊落阵阵花瓣如雨般落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许是因为靠近月老庙,这棵桃树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带子,承载了人们满满的祈愿。
恍惚间温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谢衣也曾在章安城的一棵大树上挂了一条红带子祈福,当时谢衣还不肯说自己写了什么。
温行忍不住出声问道:“说起来,江枫,当年我们在章安城祈福那一次,你写了什么呀?”
江枫是谢衣的字,为了不暴露太上皇的身份,温行现在都是直接喊谢衣的字。
虽然时隔已久,不过谢衣还是很快就回答了温行:“我当时写的啊,是希望我的阿行今生今世一切安好。”
温行将信将疑,不过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多久。他驻足多看了几眼那棵桃树,继续带着小孩往月老庙去。
月老庙内满是前来祈福祷告的人。有的是已有伴侣祈求长长久久,有的是还独自一人祈求姻缘。
总而言之,还挺热闹的。
当月老庙里的人见到温行和谢衣两个男子牵着一个小孩走进来时,大部分还没开始或者已经祷告完的都纷纷将目光聚集到了他们身上。
其间有和善,自然也有极少部分异样。
江南民风开放,但到底还没到盛行断袖之风的地步。
经过几年下来的被迫在朝堂上眉来眼去,温行对这些目光已经习以为常,只回了他们一个温和的浅笑。
大部分人也没什么恶意,见状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客梦?!”
是斐清的声音。
温行心下诧异,刚一回头身旁的小孩就松开了他的手欢脱地跑向斐清……身旁的唐安。
“娘亲!”
小孩欢天喜地地扑进了唐安怀里,换来后者亲切的浅笑。
温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斐清和唐安,更没想到这小孩竟然就是他们的儿子。
斐清笑骂了那小孩一句“臭小子”,随后走到温行面前,问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呀?还带着那个瞎跑的小屁孩。”
温行从再遇故人的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笑道:“我同江枫一起出来玩,正好听说这边有个月老庙,就过来看看。那小孩抱怨自己爹娘不理他就跑出去了,正好被我们撞见。”
“这小子……他自己皮跑出去还怪起我们来了。”斐清哭笑不得,同时也是这才留意到温行身后似笑非笑的谢衣。
他脸上的笑意一僵。“那,那个,太……”
“和阿行一样唤江枫就好。”谢衣笑得和善,只是自斐清过来起就不太真切。
斐清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不敢,我还是叫您大人吧。”
这年头,敢喊太上皇表字的估计也就只有温行了。
温行可没关注到他们之间的波澜,只是难得再见到斐清和唐安,兴致勃勃地说:“正好今日我生辰,我们一起去吃一顿可好?”
“还是……”斐清正想拒绝,谁知他身后的某个小屁孩敏锐地捕捉到了“吃”这个字眼,飞快地从娘亲身上撤下来,跑到斐清身边扯住斐清的衣袖。
“爹爹,源儿想一起!”
斐源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期待。
温行忍不住轻笑一声,揉揉斐源的脑袋,道:“你看你儿子多积极。”
“就知道吃。”斐清伸手戳了戳斐源的额头,还是硬着头皮应下了。
既然自家儿子高兴,他这个做爹的苦点也没关系了。
于是,前脚刚拉着温行到月老庙不久的谢衣,后脚又被温行拉去了本地比较有名的酒楼,身侧还跟着一家子。
最要命的是温行兴奋过头,一路上更多还是和斐清聊天,完全忽视了谢衣的存在。
不过谢衣见温行如此高兴,还是没有打扰他,自己落寞地跟在一旁。
斐清早在谢衣在位的时候就申请调任到了南方,连同着唐安一起。所以真说起来温行和他们也有好几年未曾见过面了。
他们走的时候斐源还是个半大点的孩子,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孩童。
对此温行又是好一番感慨。
而且其实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时候见面不吵就打的两个人到最后居然走到了一起。
“可能这就是欢喜冤家吧。缘分没来,谁又知道会是谁呢?”
对于温行的感慨,唐安只笑吟吟地回了这么一句话。
就像当初温行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日会同谢衣在一起一样。
这缘分没来之前,什么都是未知的,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别说我们了,你们最近过得还好吧?”斐清将话题抛回了温行和谢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