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当归的眼神移到了柳誉年捏成拳头抬首的双手前,不太明了他要做什么。
却听得那西郊破庙门口传来一阵低声哄闹的说话声音,他抬眼望去看到了是一群乞丐,其中有大有小,有老有少,还有几张较为熟悉的面孔。
周围的腐臭气息,让楚河的脚步在远处定住,他的眼神却未曾从傅当归身上移开半步。
此刻傅当归已经身处腐臭气味中央许久,一开始还能够勉强压制住的恶心之感,一下子就涌上喉咙。
他抬手用折扇做了个遮掩,却被细心的柳誉年发现了。
“大人,属下的左右手分别是姜片和甘草,含在舌下都有着防避腐臭腥味的作用。”柳誉年打开了之前紧握上抬的双拳。
傅当归抬手去了一片甘草含在舌下,点了点头,“给他们也送上几片吧。”
这般他的眼神便是指向了楚河几人所在,柳誉年得令受命,朝着楚河所在行去。
“王爷,这是大人让属下拿来的趋避气味的东西,只要含在舌下,就能相对使着气味减轻。”柳誉年身子低了半分,青灰色的衣衫有些坠地。
小枫得了楚河的眼色,便从柳誉年手上取了两片甘草含住,便是不住停留的走到了傅当归所在的地方。
虎子倒也来了劲,瞧着柳誉年道:“柳师爷,这东西真当这么神奇?”
“神奇与否,试验一下便行,不过我道觉得这姜片的效果更好。”柳誉年看着虎子,不靠谱的笑着。
此番虎子拧了拧眉,周围的腐臭气味实在是难闻,少爷都走上前了,自己却被迫留在此处。
这般想着,心头来了劲,从柳誉年手上抓了两片姜片放在舌下。
起初感觉还不浓烈,过了一会儿虎子的脸泛着红,嘴里呼着辣气,说话也吞吞吐吐,“柳师爷……这东西的确有效,只是味道未免太过辛辣了吧。”
柳誉年自是知道山下湖属南方,那片的人都不喜辛辣,于是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抬手拍了怕虎子,“你这书童,怎的一点防备之心都未曾有?”
“哎……这般又怎么能护得他的周全呢?”他的声音压低极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得一般。
柳誉年眼眸暗淡却透出一束光,映出那人的面容,第一次相见,他刚正不正,与众不同的模样让他敬佩,只是这样的人,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又能活的了多久?
“啊!柳师爷,你说什么?“虎子呼着气愣头愣头的问着。
他脸上露出笑,“没事,我只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下次可别选姜。”
话罢,他迈步向前,走到了那腐烂尸身的边上,“三名死者,这便是梁生的尸体。”
“听虎子说,这梁生姐姐的发钗残件也在此处寻到?”傅当归拇指摩擦着折扇玉柄。
柳誉年眼神若有若无的略过楚河,“京城朱雀主街有一处手作仿,叫做巧手阁,此处发饰每份都会印上标识,梁生姐姐的发饰就是从此处购得。”
“另外,属下派出的衙役回报,梁生姐姐的发钗是采用山下湖珍珠所制,是一款珍珠步摇。”
“不对,梁生与梁生姐姐都出于梨园,温饱都成问题,那里来的银钱购买如此珍贵的珍珠步摇。”傅当归右手执着玉扇柄拍了一下左手,一声轻响。
此刻楚河的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眸中神色渐沉,“梁生曾伺候过本王,之后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还是王爷懂得审时度势,如此珍珠步摇如何得来就得知了,那步摇残件,是否只剩下一颗珍珠都未曾剩下?”傅当归眼神略过楚河。
楚河面上怒气难掩,终是抬手抚了抚袖子,未曾开口责怪。
“山下湖产的中等大小与末等大小的珍珠,一共约三十六枚,内中有孔,是难得的粉珍珠。”柳誉年如实汇报。
柳誉年眼神移到了破庙前看热闹的乞丐群中,“另外,尸身是他们之中的人掩埋的。”
傅当归轻点头,抬脚缓步走到了那些乞丐的身前,“可否再说一次,今日所吟唱的歌谣。”
乞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悄悄话,也不知是谁起了话头,大声来了这个一句,“是,今日给我们赏钱的贵人!”
“都停下,散去。”破庙里出了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而后乞丐们便是退散开来。
他抬脚走进破庙,破庙之中虽是破烂了点,但却收拾的还算妥当,傅当归的眼神很毒,一下就看中了其中一个乞丐。
那乞丐身上虽是穿着破衣烂衫,黑发凌乱但气场颇为强劲,周围的乞丐眼神都若有若无的看着他。
想来刚刚说话命令这些乞丐的就是此人了。
“在下傅当归,不知如何称呼先生?”傅当归双手执扇扶手作礼问道。
那人挺直了背脊,声音有些莽,但是十分的有气势,“叫云山就好。”
“您就是新上任的傅大人?”云山眼神透着光亮,望着傅当归一点未曾表现出害怕。
他心中暗暗吃惊,看来这乞丐也不是个等闲之辈,抬手捏了捏玉扇柄道:“如此看来云山兄是知道我一定会来?”
“歌谣传遍整个京城,又怎么会引不来你?”云山并未起身,还是坐在那烂板凳之上。
楚河却好似感受到了一丝危机一般,走到了傅当归身前,“你眼前的可是楚王与京兆尹。”
“那又如何?”云山不紧不慢的够着紫砂茶壶茶嘴,喝着里面的茶水,淡淡然道。
“好一个藐视他人的乞丐!小枫。”楚河捏了捏拳头,面色阴冷。
云山却朗声一笑,“我引你们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把我所知道的传达给你们,老赖……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他一声唤,那破庙佛像后边,走出个满脸疮疤的老头,黑白交织的头发用布带扎着,他眼神有些迷离,身上一股酒气。
这老头应该就是云山口中唤的老赖,他的腰间别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葫芦。
第十一章 人心不古
傅当归看着眼前的一幕,正应了那句歌谣,三月三,人兽换,红鼠现,偷条老狗换酒钱。
“咳咳咳,说是可以说啦,只是老赖我还有个条件。”那老头杵着手上磨得发亮的棍子,醉醺醺走到了云山的面前。
云山点头,明亮的眼神毫不畏惧的看着楚河与傅当归,“只要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便是可以知道真相。”
“是何条件?”傅当归小心询问,内心斟酌。
老赖干咳了两声,打开那酒葫芦,又喝了一口酒道:“老赖我不知这尸体是案件死者,于是草草掩埋。”
傅当归当机立断,毕竟一次尸检已经过了,这二次柳誉年也正在进行,加上这老赖又知道部分真相,“明了,你大可说说你所见所闻。”
时间倒退回了到梁生死的那一个晚上。
正执初夏,月色明亮,老赖天生是个酒鬼,别看他喝得半醉不醒,但有时候并非是真醉。
那老赖喝的忘了时间,到了半夜才从朱雀主街的花楼边上离开,本明了这白虎主街已经过了关门的时候,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朝着那边走。
月色朦胧洒落大地,他摇摇晃晃的行到了白虎主街,却看到有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躲在柳树下。
这京城之中半夜活动的想来多半只有偷窃之人,老赖被这画面与冷风一同刺激,一个激灵便恢复了几分意志。
待他细细一看,那白虎主街边上的柳树下竟有一匹肥硕的马儿正与一人行着那苟且龌龊之事。
边上竟还有一个人观望着,观身形,他料定了那马儿身下的是一男子,站着的是一个女子,本以为是夫妻寻找情趣,毕竟这人兽虽上不了台面,却也还是存在的。
老赖喝了一口酒,冷风吹得他更加清醒,他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的世界,只是看着那马儿对着那男子弄了许久,马儿身下那男子的身躯俨然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一般的时候。
他的脑袋里边才一个激灵,忽清明的想起来这两日发生在白虎主街的戏子被凌辱至死的案子。
站着的那个女子,往前走了两步,往那马儿的嘴里喂食了什么,又站立了好一会儿,又见那女子上前解开了把那马儿套在柳树上的缰绳。
老赖不知道为何,料定了那女子要走,心中竟起了敲诈的歹念,跟着那牵着马儿的女子越过了白虎主街到了一处院子的后门。
月色虽是亮堂,那女子却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脸上带着厚重的面纱,让人瞧不见模样。
他也不敢走的太近,于是只能在那宽大的院子后门拐角的小巷之中观望,那马儿的马缰就被那女子扔在地上。
只见那红衣女子,鬼鬼祟祟的朝着那院子后门边上的一圈半高的绿树石坛走去,便是就此消失了身影。
眼见自己跟丢了人,老赖心中便是起了将着肥马拿去卖掉的心思,待他观察了好半响,发现四下的确无人的时候。这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本想要去牵动那马儿,却没想到那马儿竟看到人后受了惊,托着缰绳便是朝着白虎主街奔去。
老赖自是追不上马儿,又害怕回答白虎主街之后看到那具尸体,于是便饶了个小巷,寻了那草垛,过了一夜。
只是老赖也没有料到事情还没完,也不知道是运气呢?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观看到了昨日那人的死亡,内心其实也有着强烈的不安,但他不敢去报官,因为那女子所消失的后院便是楚王府的后院。
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这件事情便会很快结束,但老赖哪里知道自己还会遇上那红衣女子。
再次遇到那红衣女子,便是尸体丢失的那个晚上,老赖那日喝得醉醺醺的,想要麻痹自己,忘记自己前几日所看到的事情。
恰好他在最后一刻赶上了白虎主街城门关闭的时候。
西郊的路线他走了几十年,十分熟悉,纵然是无灯也有月色照明,只是今日这西郊多了一声声的犬吠之声,搞得他颇为烦闷。
老赖口中哼着小曲,酒水入喉,却想起了自个已经几日未曾入荤腥,却又听到这越开越近的狗吠之声,口腹之欲难当,心中贪念骤起,他便找了个不易察觉的位置,手上的棍子已经做好姿态,就等野狗路过了。
想到狗肉的鲜香,他舔了舔唇角,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惊讶不已,他看到了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面上带着红色面纱,身后跟着几只野狗,野狗的后面拖着一个麻布口袋,在后面跟着一群红色的老鼠。
那红衣女子宛如女鬼一般,手执血色灯笼,一步步前进,老赖看的慌了神,心中暗暗惊讶,莫不是遇见了女鬼?
待他细细看去,那些野狗身上沾染着红绿色的粘液,路过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嗅到野狗身上泛着一股腐臭味道夹杂着奇异的腥味。
老赖被吓得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好在他选的位置极好,那红衣女子并未发现他,几条野狗与一群红鼠都魔怔了一般跟着那红衣女子。
等那奇异的队伍离开好久之后,老赖都未曾反应过来,直到那红衣女子打着灯笼再度路过此地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也许不是红衣女鬼。
红衣女子走后,老赖这才显出身形,看着那女子执着灯笼好似走向了梨园所在的方向。
第二日,有小乞丐在西郊玩耍,听到了犬吠之声,原那梨园西郊破庙与梨园之间本有一处小宅子,这宅子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屯了一些野狗聚集,小乞丐们回报云山,却在中途被老赖拦下。
老赖警觉情况不对,率先到了那小宅子所在,果真看到了昨晚月色之下所见的那几只怪异野狗。
他心中再次起了贪念,虽不知这狗儿到底吃了什么恶心东西,纵然肉是吃不得了,但还可以拿去售卖。
这般想着也就这般做了,只是未曾想到在那小宅子里面发现了一具包裹在麻布袋里面的尸体。
第十二章 扑朔迷离
“这后面的事情,大人也应该清楚了,我贪心所致,将那尸体掩埋以为无人可知。”老赖喝了一口酒,长叹气。
“只是日日喝酒,也能梦中见到那日看到的情形,终是忍不住讲这件事告诉了云山。”
云生看了看老赖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才用这种方法引你们前来,老赖的确是贪心,但是也算有良知。”
傅当归看着外面的渐渐暗下,小乞丐点燃的火堆映照着老赖与云山的面容,正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忽而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之所以他们做乞丐,大多数并非是因为生活所迫,而是心之所往。
他心中思索着,为何老赖会再次遇到红衣女子,大概这并非是巧合,而是必然,因为义庄所在之地,便距离白虎主街外的西郊不远,巧合的是梨园也正是在西郊。
破庙也就是老赖的栖身之所,也在西郊,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赖便是破局的剑。
“看来这凶手的确是女子,这人不仅仅与楚王府有关,更是与梨园有关。”傅当归抬手捏了捏鼻间,只觉眼前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