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湛然还是安坐轮椅之上,见到南宫苍敖出现,就像两个人约好了似的,打了个招呼,“多日不见,鹰帅可好?”
“很好,很好,多谢君楼主关心。”拱了拱手,连说两个好,南宫苍敖要笑不笑的回答,那话里像是有别的什么意思,君湛然拿眼一扫,有意问他,“鹰帅这是怎么了?”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下,露出一双鹰眸狭长,暗藏锐光,虽说还是衣襟半敞,散发不羁,但只要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南宫苍敖脑后的黑发比往日更狂乱了些,衣袖上也多了几道裂口。
“这还得多谢君楼主,那杯竹青酒的后劲太大,就算我南宫苍敖酒量再好,也能醉上一醉。”听他明知故问,南宫苍敖一挑眉,半真半假的回答,事实如何,给了他那杯竹青酒的人是最清楚的。
当日他喝下那杯酒,是料定君湛然不会下致命之毒,但鬼手毕竟是鬼手,君湛然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世上山珍是吃的,唯独不吃亏。
喝下酒后不见反应,本以为无妨,没想到那酒中药性却在他与人动手之时发作起来。
“能醉也是好事,总比众人皆醉你独醒要来的好。”下毒之人却这么说,随手拿起桌上一盏茶,“所以鹰帅今日来此,是来醒酒的吗?”
“是君楼主的酒太特别,寻常人醒不了,自然只能来找你了。”
两个人话里都暗藏玄机,你来我往,都知道对方着了自己的道,要想解了自己的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也替对方解决一下麻烦。
看到南宫苍敖,君湛然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自然对此毫无意见,正要把话说开,内腑又是一阵刺痛,话没出口,嘴角先溢出一口血来。
鲜血滴落衣襟,君湛然竟然像是习惯了,没什么反应,只压着声音咳了几声,在书房完全暗下之前那一点血红就在他的衣上化开,像一朵桃花,映着隐约泛出淡金色的脸,南宫苍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对自己的伤势这么无动于衷。
“别说话!”他上前几步,双眉一展,抬手按住君湛然的胸腹,“遮日刀的煞气加上我的内力,伤人无形,不是一般内力可以治疗,刀身浸血,被血煞之气冲了的人越是用内力去化解,越是伤重,让我来!”
说话间,一股温暖的力量从他按在君湛然的双手间传递出来,像一道河流,缓缓流过被伤的脏腑,此时天色已暗,君湛然只看到黑暗中一双眼睛,南宫苍敖一上前就按住他心口要害,他本该格挡,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双眼睛,他竟没有动手。
或许这就是南宫苍敖被人称为鹰帅的原因,他身上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令人难以抗拒,似乎一生下来,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南宫苍敖默运内功为君湛然疗伤,进行到一半,内力忽然紊乱,就像一条河流,忽然失去方向,往四下游走开来,不听使唤,同一时间,他们都发现了。
他撤手退开,“糟糕,我忘了……”
“竹青酒里的毒。”君湛然接话,两人一站一坐,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身上的桃花血印,破裂衣袖,忽然觉得可笑。
竹青酒里的毒令人内力紊乱,不到失去内功的地步,却时不时的使人内力不济,难以控制,南宫苍敖和人交手的时候就尝过厉害,若非如此也不会亲自前来。
而想要为君湛然用内功疗伤,就需要他的内力施为,要使内力,自然要先行解毒,可他们居然都忘了这个关键。
没想到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两个人都摇头叹笑,对方的本事确实令他们钦佩,这一笑顿时拉近彼此的距离。
南宫苍敖本就不是拘礼的人,拍了拍自己的裂开的衣袖,“君楼主的药可让我见识了。”
“彼此彼此,遮日刀我也已经尝过滋味。”笑过之后,君湛然给人的感觉还是有些远,但比起初见之时的态度已有所不同,书案旁有面墙,设有隔层,摆放着各种看不懂的东西,还有账册,他转动轮椅上的某处,那椅下的轮子就自行往前滚动,到了架前。
“这是解药,服下就好了,就算没这解药,过个十天半月,也就不会有事。”他从架上取下一个白色瓷瓶,把它扔给南宫苍敖。
说的似乎简单,但十天半月之间,万一与强敌交手,在最要紧的时候内力出了岔子,那可不是一句认输重来就能过去的,这毒说重不重,说轻,却又事关生死。
南宫苍敖眯了眯眼,也不说破,拿过瓷瓶,按照君湛然说的药量把粉末倒进嘴里,似乎半点都没担心过这解药的真假,药末难咽,环顾四周,桌上只有君湛然喝过的那杯茶了。
“君楼主不介意吧?”他端起手上半盏茶。
“如果鹰帅喜欢喝别人喝剩的,我自然没什么意见。”比了比桌上,其实只要另取一个茶杯,自然有茶水可用,君湛然本以为南宫苍敖会放下,没想到他只看了一眼,“不介意就好。”
然后径自放到嘴边,一口饮尽,把解药服下。
第6章 骚乱
他竟然真的喝了那杯剩茶,君湛然看了他半天,想来南宫苍敖是认定他喝过的才安全。
心里这般猜测,却有意指杯问他,“你难道不怕这杯中有毒?”
有一就可能有二,再次中毒也不是不可能,南宫苍敖却一扬袖,“难道你还会再次下毒不成?既要解毒,又何必下毒,岂不是多此一举。”
解释了原因,他又挑眉眨了眨眼,“何况我已觉得好多了。”也就是说杯中确实没有别的东西。
这一眨眼,和那一日的南宫苍敖又是不同,多少有些叫人意外,更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别扭,君湛然一时无话可说,南宫苍敖此时却收起了笑脸,“毒已经解了,该轮到我来替你疗伤。”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书房之中依稀只能看见人影,也将君湛然脸上微微惊讶遮掩在阴影之下,距离南宫苍敖中毒下山那天,已有几日时光,他在中毒之后直到今日才来求解药,刚服下解药,毒便化解,他不得不心惊于他内功之深厚。
“药名半化散,一半以上内力会被消弱,不能自控,轻者真气四处游走,重创经脉,重者走火入魔,武功全失。”算是说明,君湛然将毒性一一说个清楚,“但症状只会延续一段时间,时间因人而异,鹰帅内功了得,毒发的时候和人交手,竟只裂了一个衣袖。”
在他说话间,南宫苍敖已到他身前,“这应该算是称赞?能得到君楼主的这句话可不容易。”
“难道我很苛刻?”君湛然忍不住问。
“江湖传言,雾楼主人不良于行,对事物要求却极高,心性偏执,不喜美人,不爱字画,却偏偏有整楼的绝色,满架的绝迹,你说,这算不算古怪?”拿君湛然自己的传闻来问他自己,南宫苍敖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有意。
“我不知道,原来我也成了江湖人。”君湛然不在意被人说他的双腿,在意的居然是别的。
“身怀翻云手,怎能不算江湖人,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从你毒杀上山挑衅的匪类开始,你就算是个江湖人了。”他不把自己当江湖人物来看,莫非只当自己是商人?
这人还真是叫人意外,他抬起手,“我这就要替你疗伤,君楼主没有意见吧?”
“翻云手不过是有人教的,我便学了,有什么了不得?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将失传绝学说的平平淡淡,君湛然身下座椅滑到房里的空处。
和桌案一样用紫铜木打造的座椅,椅背比普通的要高,上头细细雕着各种纹样,一直延伸到两个不知用什么打造的金属轮轴上方,那两个金属轮外包裹着一层某种动物的皮毛,色泽发黑,触地无声,要是手放上去,也该是顺滑的很。
君湛然的身后放着软垫,膝上盖着薄毯,就和那天一样,即便是在这初夏时节,也不曾拿开,遮住了他明显羸弱的双腿。
“翻云手失传江湖已久,许多人别说看,连听都不曾听说,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君楼主师从何人。”像是聊天,南宫苍敖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掌,“把真气撤下,我好替你疗伤。”
撤下内力多少有些危险,如若对方图谋不轨,乘隙动手,丧命都有可能,君湛然却没有半点迟疑,依言做了,一边回答,“我没有师傅。”
先前说是有人教,如今却又说没有师傅,这绝对说不通,南宫苍敖却没追问,一双手贴上君湛然的心脉。
只听见黑暗中带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要是我此时存心要对你不利,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你存心要对我不利,刚才也不会耗费内力替我稳住伤势。”君湛然的回答和南宫苍敖先前如出一辙,慢悠悠回答,“既要救人,又要害人,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