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第56章

陈相看着他的表情心知不好,可是此时此刻他顾不上他了,他自身难保了,带着他不过是泥菩萨渡河,陈相扭开了头,他觉得他这一刻是世上最狠的人了,他也以为他有足够狠的心肠,可是转的太快,眼眶里的水不得已的摔了下来。

两个人默默的感伤了一会,顾清风强自抬头:“相爷,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那你快走吧。”

陈相是个有城府的人,越是危急时刻,越能不动声色。他非常冷静的把儿子女儿叫起来,陈西元的表情是肃穆的,看样子她也想到了这一天,陈东庆想嚷嚷被她捂住了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就耷拉下脑袋来了,而行礼是早已收拾好的,顾清风看着这一箱一箱的东西低下了头:“相爷,外面有守卫,不能走门了。”陈相笑了笑:“我知道,我们走暗道。”

顾清风站到了秦淮河畔时才发现不仅陈相家连通着清越楼,就连清越楼也暗通秦淮河,这个时候的秦淮河黑沉沉的,就连画舫都沉寂了,清越楼的船无声无息的停在岸边,相爷果然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他自愧不如。

顾清风看着黑沉沉的夜笑了下:“相爷走吧。”

陈相拍拍他的肩膀:“枕溪,你要明哲保身,要好好活着,都尉亲卫那里就不要去了,皇上他是有撤掉都尉府的心,他眼里容不下都尉府了。你曾做到那些事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你要好好待在王府,不要招惹他,他既然能让你看折子,就证明还不想动你,他还是在意你的。”顾清风只是看着他笑,笑容太弱,陈相眼里涩的厉害,嗓子也疼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可是必须说,他这一走再也不回来了。

陈相看着这黑沉沉的夜咬牙:“只是你这次放我走后,他会生气,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处处小心,能不出头就不要出头,能委屈则委屈,记得权势越大,所承受的风险就越大,我临老了才明白过来,你不要走我的路。”

顾清风轻飘飘的笑笑:“恩,谢丞相大人教诲。”他这一生唯一的恩人就是陈相,让他免于饿死,给他取名字,名清风,字枕溪。捧他为官,甚至要把女儿嫁给他。他待他恩重如山,他这一生无父无母,陈相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顾清风看着站在陈相身边的陈西元笑了笑:“小姐,我跟你的婚约解除了,你以后会嫁个好人的。”顾清风有点结巴,陈西元在他心里一直是高不可攀的,他连仰望都不敢,他想着相爷说要把她许配给自己时心里的震撼,跟地震差不多,他的魂魄都给震没了,顾清风想着那时候的可笑腼腆的笑了下,陈西元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她很少看顾清风,看的最清楚的一次是他把自己从这河水里捞出来,她讨厌了他这么多年,没有想到临走了却有了诀别的样子,陈西元咬牙嗯了声:“你也保重。”

顾清风笑笑:“小姐,我想跟你说的是方文渊,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君子,可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他不值得你等。”顾清风终于想了个委婉的好词,他不能让陈西元再找方文渊,方文渊是个刺头,万一再把他们的行踪爆出来,他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陈西元看着他笑了下:“我知道。”从燕靖给他们俩赐婚,方文渊拒绝后她就想开了,方文渊是她爱慕的人,身上有着她所爱慕的清廉,正是因为这样她最后才想通了,方文渊像是她的偶像,远在天边。陈西元转身上了船,再无牵念。

陈东庆现在很怕顾清风了,可是看着顾清风迟迟不肯上船,他喜欢他也是真的,是真的喜欢,像是一直吃不到的糖人,顾清风现在心情不好,瞪了他一眼:“你还不快走,等着被抓啊。”

陈东庆撇了撇嘴:“顾清风,我……我喜欢你!”后面几个字因为陈相在压在了喉咙里,顾清风磨了磨牙:“走!”有个人真心喜欢他,这一刻他看着他怨恨也少了几分。

陈相走了,秦淮河算是他管辖之处,他在都尉府还有那么几分能力,秦淮河下游四通八达,几艘小船混绕在其中,通往不同点地方,陈相的目的地无人能查的出来。顾清风在岸上站了很长很长时间,一身黑衣几乎融进了黑夜里。他想,他要是这么死了也未尝不可。顾清风悠悠的叹了口气,还死不了,还不能死啊。

他又转身往回走,夜是黑的,仿佛前程也是黑的,陈相走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黑暗里。

第84章

顾清风走到三更天的时候才走回了丞相府,外面的守卫还是那样围着相府转来转去,没有丝毫的觉察,燕靖大概没有想到他这么直接的放走了陈相,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告密吧,顾清风低低的笑了几声,他现在算是背叛他了吧,顾清风咬了牙再也回不去了,他……也不想回去了。

顾清风轻悄悄的跳进了院子里,院子里没人惊动,相爷在燕靖登基后把下人驱散了一些,是想着清廉一点做给他看的,顾清风苦笑了下正好不用他赶了。

冬天的夜晚很长,怎么也不亮,整个府邸黑漆漆的一片,顾清风小心翼翼的点上了书房的灯,陈相的书很多,整个书房两个壁橱满满当当的全是,檀香木的书桌上依旧堆着书画,还有一封告老还乡的折子,这是陈相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想着燕靖能够为他网开一面。

顾清风手撑在桌面上轻笑:“相爷,你要写折子吗?卑职给你磨墨。”顾清风轻挽了袖子,一丝不苟的开始磨墨,砚台是观海岩,墨是云山墨,香气渐渐的满了整个书屋。

顾清风磨着磨着眼睛便花了,声音也颤了:“相爷,墨好了,卑职给你端茶吧。”

寂静的书房连点回音都没有,顾清风终于苦笑了下:“相爷,一路安好。”

顾清风慢慢的坐在了书桌前,打开了那封折子,他不知道写了多长时间,厚厚的一叠,比起那些参他的折子厚多了,几乎把他这一生都写在了这个折子上,陈相的文笔好,写到用情处,顾清风都忍不住唏嘘。这一份折子是寄给新皇的,这不仅是一份忏悔书,更是一份苦劳书,把他这些年的功与过不差一分一毫的写上了,不求皇上原谅,但求皇上明鉴,他陈相这一辈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一份绝笔书,声泪俱下的绝笔书,大概任谁看了都相信陈相是真的死了。

顾清风不知道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跑,跑的越远越好,在天亮没来前,在燕靖没有发现前跑,可是站不起来,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顾清风干脆坐了下来,他开始写字,不知道写什么,只好照着相爷的写,相爷的字很好,他怎么写都写不上来,怎么写都有燕靖的影子,燕靖的字龙飞凤舞,手把手教他的所以把他的手也带坏了,怎么也不能写出一个好看的来。

顾清风不信邪,写了一遍又一遍,陈相的字他总是写不会,写着写着就成了别的,打草惊蛇、围魏救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金蝉脱壳,燕靖教他看到最多的是兵法,顾清风看着这一个一个的字笑,可是这笑容跟外面的雪花一样,冻在了他的嘴角,怎么也融化不开,顾清风写了很久,终于把天熬亮了。

看着天边透出光亮,顾清风站了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相爷今早不去上朝一定会让燕靖怀疑,他必须要想办法拖住他,要给陈相足够的时间走。顾清风先让人去宫里告了病假,不管他信不信,他都要做足了面子。

丞相府的门一直开着,里面也有进进出出的人,有大包小包的收拾行李的,有马车来回奔波的,前段时间冷清的相爷府竟然热闹了,守在相爷府前的士兵紧张的守着门,顾清风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房里学着陈相的样子一件一件的安排后事。

负责监督陈相案件的大理寺少卿隔一会就能收到一封密保,丞相府有马车出了城门,只是里面是通源铺的老板,运的是一批布,林景曜捏了捏拳头:“再给我好好盯着!”

没有一会,又来报:河运边上有好几艘不明船只,打的是都尉府的名号,现在就要开船了,林景曜霍的站了起来:“带人给我追!”

林景曜带人赶往运河边上,里面吵吵闹闹的,林景曜认出那是陈相府的管家,他正在跟拦截的人吵:“这是我家相爷要运往外地的茶叶,你们凭什么不放行!”

林景曜笑了笑:“里面如果真的是茶叶,我们当然放行了,来人,给我搜!”

诺大的船上立马闯进去无数官兵,管家急的跺脚:“别拿剑捅啊,捅坏了怎么办,你们赔得起吗!”

老管家痛心疾首的看着这一箱箱茶叶被他们掀开,暴晒在太阳底下,老管家看他们就要搜到头了,再也看不下去了,横身挡在一个箱子足有一人高的箱子前:“你们不能这么搜了!”

林景曜看着他身后的木箱子笑:“王管家,我们是执行公务,妨碍朝廷公务你担当的起吗!闪开!”老管家跟官兵推推搡搡的就是不让开,林景曜把他使劲拉倒了一边,拿起傍边侍卫的刀把这个木箱子劈开了,里面的茶叶一下子出来了,倒了林景曜一身,林景曜顾不上清理身上的茶叶末子,使劲把这个木箱子翻遍了,没有人!林景曜使劲把木箱子踹到了!王八蛋!他竟然被糊弄了,竟然被他糊弄了!好一个声东击西!接下来是不是调虎离山金蝉脱壳了!

果然监视陈相府的小兵跑来报告:“大人,大人不好了,陈相府失火了!”

林景曜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咬了咬牙,他竟然就这么耽误了一整天的时间!他竟然被顾清风拖了一整天的时间,哈哈!

顾清风看着太阳落下山去笑了笑,给所有的下人银两把他们解散了,他把丞相府关上了门,重新走进了书房,把昨晚从死牢里提出来的两个死人挂到梁上。

做完了这一切,他回头看了看这个书房,最后,他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扇面走了,陈相一生书画是珍品,世人恭维他时,千金买画。诋毁他时,就是字如其人,狗屁不如。

没有人知道他怎么走的,所有的人都被陈相府的大火给震惊了。

陈相府这么大,雕梁画栋,烧起的火焰都是五彩的。

林景曜赶过来时就已经烧了大半了,守在外面的守卫死命的救火,可是冬天易燃,而且大门全都关着,这相爷府的大火早就烧透了,林景曜冷笑了下,相爷府烧了就烧了吧,反正人已经不在里面了,林景曜看着拼命救火的守兵挥挥手:“让它烧吧。”守兵很着急:“皇上在里面啊。”林景曜脸色变了好几下最后铁青:“再给我叫人来!必须把火给我扑灭!”

灭火的人来的很快,可是也无济于事了,陈相府邸烧了半天,雕梁画栋,精美花园,全都化成枯灰,就连陈相的尸首都看不出面目了,只从身形上看是恶贯满盈的陈相父子。高大消瘦的是陈相,矮胖的是他儿子。

燕靖看着这俩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不是他,不是他就好,他就知道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因为自己昨天骂了他几句就想死的,燕靖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了,他不在这里那他去了哪儿,都怪他忙,忙到出事了他才知道他一整天不在王府,林景卓看他脸色煞白急切的安慰他:“皇上,你别急……别急。没有人看见清风他进丞相府的,他不在这里的,他不会有事的。”

林景曜心里冷笑了下,还是一五一十的跟他汇报:“皇上,丞相府的下人我全都找过来了,他们今天早上还见过顾清风,顾清风给了他们银子把他们驱散回去的,还有,今天出现在运河码头上的船只通行用的是都尉府的令牌,而免检通行令只有上至五品官元才有权利,有了都尉府免检令,秦淮河各个渡口畅通无阻。还有昨晚守卫在都尉府的人见过顾大人。”

他说的话语调平缓和顺,可是每一句都让燕靖生气,燕靖看着都尉府来人咬了咬牙:“你昨晚见过顾大人?你确定是他?”那个都尉府小兵尚不知何意点头道:“顾大人说提两个人夜审,卑职也没有在意,反正他们都犯了死罪,那个胖子每天还要吃很多饭……”

燕靖打断了他的话:“滚!”

为什么?他明明让他看了那么多折子,明明告诉他陈相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一定要削他的职位,抄他的家,任何人求情都不行,连他都不行!他明明听懂了他的意思,为什么还这么忤逆自己,他竟然绕了这么多的圈子,把所有人,连他都耍的团团转,让他以为他……死了!燕靖使劲捏着手,手一个劲的抖,手被塌下来的房梁砸伤了,血淋淋漓漓的往下滴,安总管急的撕了自己一块衣服给他包扎,燕靖抓住了他的手臂:“安总管,他在哪儿?”安总管欲哭无泪,都怪他,以为顾大人今天去找李探了,所以他没有跟他说,直到晚上不见人了才着了急。

林景曜接过了手下一份折子:“皇上息怒,这一份折子是刚才陈相府下人给的。”那个下人吓坏了说刚才没来得及给他,皇上就跳进了院子里。

燕靖看着这折子,越翻越快,翻到最后一页他手几乎抖了,最后一行字戳的他眼睛疼: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这8个字写的别别扭扭,他教了他那么多次他总是写不好,每次每次都戳他心窝,燕靖捏着这份折子都快捏碎了:“他人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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