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第22章

“心虚么?”北山溃收回佩剑,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面色惊惶的宫人,见后者畏畏然缩了缩身子,抿唇看了看北山溃脚下的土地,而后嗫嚅道:“有,有什么好心虚的?倒是你,明说奉旨彻查后宫,却有此等逾矩放肆的行径,你才该心虚。”

“鸣儿,退下,让他查。”常妃见那宫人出声阻挠,倒给自己更添了几分嫌疑,便正声说着,而后面色沉静地看着北山溃,示意他继续。

北山溃将手中剑柄往地上一插,侧脸说道:“末将领命。”而后斜眼撇了撇似有话说,却被常妃的眼神止住的宫人,开始猛力用剑鞘在松软的土中搅拌,掘土间有意将灰尘石砺往那宫人脚边挥洒,却不再去看她面上的表情。

如此只片刻,黄灰的土层中便显出了不属于自然的东西,虽只露出半身夹杂在泥土间,却是明显有着人工凿垦的痕迹。北山溃慢慢凑上前再付下身,用手捏住那东西的一端,只稍稍一使劲儿便将它抽了出来,而后在半空中甩了甩,方才放到眼前细细查看。

常妃在旁只看了个大概,却是困惑难当心惊肉跳,那东西在甩掉附着的沙砾之后,人形愈发明显,而且上面歪歪扭扭插着几根银针,在当头的太阳照耀下灼灼生辉,全然,便是北山溃方才提及的,亦是宫中禁行的巫蛊一类的器具了。

至此常妃抖了抖嘴唇,看着北山溃慢慢转身,面带嘲讽地看向自己,却半晌没有出声,只待自己张皇失态,丑样毕现一般,便知其已经将自己定罪,无论如何辩驳都只怕是无力回天,便强自定了定心神,深深吸进一口气来,平复起面上的惊讶失措,说道:“这不是本宫所为,但是本宫不想解释。此事背后定然有人暗中操控,本宫烦请右统领回禀圣上,本宫只求将此事交付大理寺处理,待到此事查明,本宫无论是否获罪,绝对毫无异议。”

第三十九章 弄虚

清秋的午后,和风吹拂,气息微凉,御书房内北山溃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复命:“微臣奉旨彻查后宫,于穗实宫后苑发现可疑木人一个,身上遍插银针,微臣据此扣押了常妃娘娘及宫中众人等,听凭皇上发落。”

尽欢帝单手撑着下颌,沉吟了半晌,说道:“常妃么,那爱卿意下如何?”

“微臣愚见,此事甚大,牵连颇广,宜交托大理寺全权处理。”北山溃低头,常妃当时面色镇定,全无惭愧懊悔之意,但自己这样说不是因为担心其含冤受屈,而是忧心常妃背后势力甚大且宠命正炽,若是没有拿出更多证据让常妃安然伏罪,只怕难平她内亲外戚的滔天怒火,到时皇上大可将责任尽数推至自己和提出猜测的南宫惭身上

——君王面对有所纠葛的事情,最先想到的不是遵循国发礼度,循循善诱,而是找替罪羊将事情一笔带过抽身事外。

尽欢帝看了看北山溃,而后转头将视线挪到窗外,一字一句地说道:“爱卿所言,甚是。”

窗外流云如缕,雁字严整,蔚蓝色的底画淡定一如往昔,天空传承的是千秋万代的居高临下,从未失去的从容镇静。

说到从容的话,亲爱的大皇儿,似乎也是一直挂着妥帖温驯的表情,俯首自称‘儿臣’,隐瞒下一切自己想要知道的幕后呢。

不知交托大理寺这样延后处理,表面上看来铁血公正的措施,他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来让他自己逃离牵连获罪的窘境呢?

或是根本毫无办法,就此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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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阳西沉,赤霞漫天,申初时分皇城便渐渐陷入了黑夜开始统治的世界中。

再半晌,伸着懒腰的二皇子天钺先一步迈出上书房,对着房内决计看不见自己小动作的董辞学士做了个鬼脸,而后仰起脸贴近了随后走出来的逝水说道:“哥哥今天被我抓到了哦,一共没焦点地眺望窗外一十四回,写岔了五张大纸,总体表现可以总结为四个字:魂不守舍!”

逝水低头微笑:“一十四回,五张大纸——那天钺开小差偷偷看哥哥是几回啊?”

天钺微微脸红,而后揪着逝水的衣襟迅速转移话题:“哥哥绝对有心事啦!嗯,不要说,让天钺猜猜看哦——唔,哥哥不会是看上了哪个小宫女了吧?”

笑意立刻盈满了逝水清浅的眼眸,粉色的薄唇半弯,柔和地恰如漆黑夜幕中新月清冷的矜持,逝水轻轻曲起食指敲击在天钺的脑门上:“人小鬼大。早些回去吧,你不是已经搬到牵凤宫去了么,若是晚回去了,古妃娘娘可要担心了哦。”

逝水刚刚提及‘古妃’二字,天钺便即撅起了小嘴,左右张望了一番,发现古妃派来接送的宫人已然快步向着自己走来,方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逝水的下摆,努力做出一副皇子应有的威仪和尊华来。

逝水略微退后一步,看着那宫人向自己和天钺欠身施礼,而后随着天钺一同渐行渐远了去,眸中的笑意方才倏然褪去,连这个小家伙都发现自己的异常了么,那自己的忧切之心是否真的太过明显了?

所幸前几日一直在殿中如影随形的暗卫已经自行离去了,否则还真会露出太多端倪。但是这样刚从被监视的情况下脱身,明知有阴雨逼近风暴在即,却什么防范还未作出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宽大袖袍中修长的指尖轻轻滑过紧致柔顺的衬里,逝水一厢想着,一厢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自己的小宫殿走去——自己已及束发之年,实在没有必要搬去和常妃一道‘母慈子孝’地同住在穗实宫。

如此且行着,一刻钟后,逝水提步跨进殿门,往里走了不过数十步,便闻得墨雨一惊一乍的声音飘了过来:“殿下,殿下——宫里出大事咧!”

逝水驻足,眉心拢起,却又迅速缓开,只温声问道:“墨雨又出去淘气了,出什么事了?”

墨雨旋即窜到跟前,左右顾盼了一下,那个皇帝派来的人不知出于何缘由,今早起来的时候便发现他已经不在了,自己至此方才回到了以前无拘无束的状态。不过现下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暗潮已经涌动到了腰际,不可收拾了。

念及此,墨雨急切切说道:“今天禁卫军右统领北山大人带着一群人挨个儿搜查了后宫,在常妃娘娘寝宫后苑发现了——”

说到这里,墨雨踮起脚尖挨到逝水近前,低声说道:“发现了施行巫蛊的小木人,据说是常妃娘娘用来暗害菀妃娘娘和她腹中胎儿的,现在菀妃娘娘生死未知,那个皇帝盛怒之下已经把常妃娘娘扣押,连同穗实宫中一干宫人一并交给大理寺了,还命令彻查此事,凡与之有牵连的,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都要一起被捕入狱——殿下,这……”

“墨雨知道的可真多啊。”逝水微微叹出一口气,只点到即止地感慨了一句,便没有再细细过问缘由——从来不都是如此么,关于这后宫,墨雨知道的实在过多了些,若是没有发生暗卫监视一事,自己恐怕只会以为是墨雨在后宫中人缘极好,大家都乐意奉告所知之事,但现在,虽然知道绝非如此,却是因为已经选择了相信墨雨对自己,有一点点真心实意的关心,所以不介意,也不愿过问。

墨雨见逝水仍是一副安然的样子,纤细的眉毛便紧紧颦了起来:“殿下真的认真听奴婢讲话了吗?奴婢方才说,凡与此有牵连的,都要被捕入狱咧!”

圆润光洁的半月形指尖已然嵌入了掌心的皮肤,原本就清凉的手失却了最后的温度,无意识间给自己制造的疼痛却半点没有舒缓心中的郁结和惆怅,逝水只微微低头,见墨雨小脸上满是急切担忧的表情,始才轻笑出声:“这样啊,那墨雨帮我个忙,好么?”

“嗯嗯,好好,什么忙都可以,殿下快说啊。”墨雨闻言,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眼中尽是信誓旦旦赴汤蹈火的决心,真的,真的很担心殿下,很担心很担心,但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那帮猪猡一样的廷尉放过殿下。

逝水见墨雨一副整装待发的姿势,却不急于说话,只微微松开了袖中紧捏的拳,幽深的眼眸无意识地向着天空渐渐抬了起来,半晌方道:“那个小木人是什么样子的,墨雨知道吧?而且如果是墨雨的话,也可以帮我弄三个一模一样的,哦?”

“三个行厌胜之术用的小木人?”墨雨睁大了眼睛,而后偏头想了想,逐渐的,漆黑的瞳仁便像被星火点燃了一般迅速璀璨了起来,不自觉地便大声说道:“殿下好聪明!殿下等着,奴婢今晚就可以弄来!”

说着墨雨便闪身从若有所思的逝水身边疾步走过,向着空荡荡的殿门走去。还未踏到门槛,逝水温文的声音却突然坚决地跟了上来:“不,一个就够了。”

第四十章 作假

墨雨闻言立刻回头,撅了撅嘴,说道:“殿下,三个比较好吧?”

“一个。”逝水斩钉截铁地丢下一个数量词,凝神望向天空的眼眸逐渐地竟氤氲了起来:三个比较好,自己怎么会不知道,但是这样为了脱罪而行的诅咒,即使知道是根本无效的,也不想牵连到天钺——还有,那个人。

墨雨见逝水一副‘我意已决’的神色,抿了抿唇,轻轻咬出两个拖音绵长的字:“殿下——”而后不等回答便转身继续向着殿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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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数小时飞速驶去,夜幕低垂,逝水却只点了黄豆大的油灯,桌子上还齐齐整整地堆叠着前几日竟夜抄写的《论语》,曾经言及有所悟之后要和尽欢帝一同参想的书稿,其实不过是变相检查自己这几日被体罚的成果而已。

逝水伸手将书稿细细整理了一番:要抄五百遍的话,还差二百五十遍呢,今晚即使通宵也抄不完了的。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叩击声,逝水偏头说道:“墨雨么,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敞开,墨雨像只偷腥的小狐狸般蹑手蹑脚地跨了进来,而后用背脊将打开的门合上,又在门边侧耳倾听了数秒,方才往逝水走了过来:“殿下放心,没有人知道奴婢出去过了。”

“当然放心了。”逝水微笑着温声说道,而后静坐着看墨雨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布包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伸手打开结,掀开布包的边角,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木人来。

然而一个木人掏出来之后,布包却仍然有棱有角地鼓胀着,逝水微微拢起了眉心,却并未做什么,只继续看着墨雨再从里面掏出另两个小木人,方才说道:“墨雨真是小孩子性情,这种东西也要当玩具,多多益善么?”

墨雨见逝水言辞平淡,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便知道他是决计不会用第二第三个木人的,心中大大地叹了口气,说道:“奴婢只知道,一天只吃一顿饭不会饿死,但是终究还是三餐比较合宜,少用伤身。况且这都已经拿来了,不用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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