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日宫里三天两头地事发,件件不小,又事事关他,他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呢,现在却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情绪。
所以自己这个皇儿,好像还真不是一般的,多事。
“咳。”尽欢帝有意咳出一声,而后轻声又不容违拗地道:“禄全,摆驾御花园,膳食随后奉上,孤有小玩意儿要送给天钺。”
也许自己,还没有到立刻便要用膳的那么饿,那不妨也凑凑热闹,多多事吧。
半真半假的笑意从唇边溢出,尽欢帝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天钺的雀跃,和逝水的——满脸困惑。
‘慈父’的话,只要自己想做,可以以假乱真。
尽欢帝在禄全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便带着欢天喜地的天钺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逝水,撇下众多尾随的宫人太监,一路向着御花园进发了。
逝水牵着天钺的小手,且行且低头,温和地对天钺稚气十足的提问一一给予回应:
“哥哥你看,全皇宫的树都掉叶子了,但是这棵大松树还是绿油油的。”
“嗯,松树长得很好啊。”
“但是它为什么不掉叶子呢?天钺看见很多很多树到了秋天,都会变成光秃秃的了啊。”
“嗯,大概是因为叶子不想离开树梢,所以再陪树一阵子吧。”
“哦,是这样啊,那松树的叶子心地好好,不像母后殿里种的贴梗海棠,棠离姐姐说春天开花的时候可漂亮了,赤红赤红的,一朵接着一朵连在树枝上,可是现在叶子全掉了。”
“棠离姐姐?”
“嗯,棠离姐姐,是母后殿里照顾天钺的宫人,对天钺可好了,就是老对母后说天钺的事情,很小很小的事情都不放过,天钺小小闹个脾气都会让母后知道。”
“以前照料天钺的宫人没有跟着到牵凤宫么?”
“本来有,但是母后说要找个更细心更周全,也更熟悉牵凤宫的,所以就换了棠离姐姐。其实不止棠离姐姐,天钺身边的宫人都被换了,天钺现在还有些不熟悉呢。”
“是——么,那天钺自己怎么想呢,觉得棠离好呢,还是以前的宫人好?”
“这个……都好,原先的自然是好,但是母后替天钺找的——也还好,对天钺也还好。”
……
垂髫小儿甜腻腻的声音混杂着舞勺少年清越的话语,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渐渐在石砌路阶上散开,翩跹着翅膀扑腾到尽欢帝耳边,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挠地后者心里微微开始发痒。
一厢走着,一厢假作不经意地回眸看看身后的情形,心中有些不愿承认的被无视感。
在第三次的转头偷窥没有得到回应后,尽欢帝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逝水天钺,走快些,和父皇比比看谁先到御花园西侧的千秋亭,赢的人可以许愿哦。”
一语既出,逝水还未及反应,掌心的小手便游鱼般溜了出去,而后身边轻风一起,耳畔便只剩了天钺丢下的一句话:“哥哥——天钺先走了——天钺如果赢了的话哥哥就要答应……”
尽欢帝驻足,阴谋得逞般目送视线中飞速移动的小小身影离去,而后转头,看着牵动自己心神的少年在稍稍呆愣之后,迈开步子紧紧追了上来。
待他行到近前,尽欢帝便微笑着伸手,轻易地捉住了他毫不提防的手,而后紧紧攥在掌心。
看着少年猝不及防的眼神和陡然收势的踉跄,尽欢帝心态正气凌然,动作一气呵成,语气和蔼妥帖:“慢慢来,让天钺赢吧,这次的愿望,要留给天钺。”
逝水面色焦灼地看了看天钺过于迅速的奔跑,回过神来方才醒悟到自身的处境,于是不动声色地缩了缩手,欲要挽救出自己手的主动权来。
某人当然不会让可爱皇儿的挣扎得逞,于是逝水旋即便发现挣扎无用,只能对着前方已经小成点点的天钺冲口而出:“天钺,慢着点,不要摔了——”
尽欢帝牵着逝水慢慢踱步向前,口中开始戏谑:“早知逝水如此耐心,父皇倒不如让逝水来当天钺的母后好了。”
简单的一句玩笑顿时晕红了逝水的脸,撇开眼去假作欣赏路边的宫墙,逝水便全当没有听到了。
尽欢帝却不由得逝水无视,手肘一动便将心不在焉的少年拖到了近前,而后道:“父皇说话的时候,逝水不能东张西望的哦,方才天钺喋喋不休的时候可没见逝水这么左顾右盼的呢,是不是父皇的话不中听了?”
逝水无奈回头,竭力无视捆缚左手的温度和呼吸可触的龙涎香,清浅的瞳仁中有转瞬即逝的散乱:“儿臣不敢。”
尽欢帝满意点头,而后继续跨步向前,心情不由自主地大好:
秋日里,果然应该常出来逛逛呢,和风送爽,暖阳高照,身边没有宠臣的谄媚笑颜,亦无须摆了色|色的眼神贪恋温柔,整个世界清静无比。
尤其是掌心还捉着一只温凉纤长的手,稍稍偏头就可以看到皇儿故作镇定的侧脸,在其稍稍卸下‘知书达礼’的防范后,偶尔的戏谑还能染红了他温如冠玉的双颊。
如此,不管散漫闲步亦或是急急奔赴,嘴角的笑意都消不下去呢。
愈发觉得,突然决定的摆驾御花园,果然正确无比。
第二十章 心悦君兮(四)
有一句没一句地调侃着身边淡雅宁致的少年,时光翩跹地飞快,快得尽欢帝还未来得及触及它飞舞的衣角,视野中便已经失却了它的影踪。
于是千秋亭高翘的飞檐已经近在眼前时,尽欢帝都有些讶异于路程的短暂了。
“父皇,皇兄!”
高昂的童音响起,早已候在千秋亭内的天钺在兜兜转转了几个圈之后终于等到了两人,便不顾礼数地大呼出声,小小的脸上洋溢着久旱逢甘霖的欣喜。
逝水仿若看到了救星一般疾步向前,一厢想要甩脱让自己心神不宁的手,一厢又顺势回应道:“天钺好快啊。”
尽欢帝右手一紧,轻松就将欲要逃离的皇儿拽了回来,而后低低地道:“啊,现在才发觉呢,这么一来,父皇就不知道逝水的愿望是什么了。
逝水稍一后退,而后立刻稳住身形,只作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对着天钺道:“天钺可有想好要许什么愿了?”
微微拢起眉心,尽欢帝索性伸出左手环住了不乖乖听话的皇儿,两手并用将其拖到身侧,用低到极点的嗓音道:“但是怎么办呢,若是和天钺一起再来一局,父皇便又会让着天钺,逝水也定然如此,那这么一来,父皇还是没有办法知道逝水想要什么。”
单挑起左眉,尽欢帝有意压低的嗓音透着独有的蛊惑,缓慢行进的语调伴和着亦真亦假的犹疑,仿若流光暗涌的七弦古琴慵懒起调,右手拨弦下的散声浑厚遒劲,流连着的左手轻触徽位却又轻盈虚飘。
逝水微楞,而后斜过眼去瞥了瞥正在疾步走下亭阶的天钺,突然反握住尽欢帝的手,前言不搭后语地唤出一声:“父皇,天钺赢了。”
“父皇看到了啊。”察觉到身边人儿小小的异举,尽欢帝愉悦地回道:“那不如下次,父皇和逝水单独再比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