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红凝眸看着那副画像,那背影风度翩翩,黑发飘飘摇摇,气质超凡脱俗,一品红抿了抿唇,歪着头细细看了很久,赤红的眼眸里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风啊,今儿就住这里了。”
一品红扭头,却发现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处。
“唉,怎么不在了?真是的,一个个都这样,太没有良心了,先是有了儿子就不要暗卫,然后有了爹爹就不要师傅,这次有了妹妹连恩人也不要了,看来今晚,我还得一个人冷冷清清睡了。”
一品红拈起宽大的袖子,楚楚可怜地在眼角擦了擦虚无的眼泪,倒是惹得一旁的宫人面色绯红,眼露倾心之态。
这个新来的仙师虽然满头银发,但是好生俊俏,身形挺拨,声音也好好听,只是一路都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仙师大人,可有什么吩咐么?”
一个宫人娇声问道。
“没什么,这里的灰尘先别管了,明儿再说,你们先去楼上西边的屋里打扫一下,铺上三层锦被,要厚重的,最好是冬日里用的,然后打开窗子好好儿通一下风,晚上给屋子里都点上灯就走罢,我不需要人伺候。”
一品红抚平袖子,忽然面色转冷。
腥风刚进了竹林,见一品红精神恍惚,周遭的宫人都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一品红看,完全没有留意自己的意思,便一闪身,从翠林的竹林中隐匿了身形。
腥风早已研究过皇宫的地形,现下天色又有些昏黄了,故而腥风没费什么功夫就到了荔香宫,爬在屋檐之上避开了十数个宫人,摸到内里的寝房,捅开窗纸往里一看,原本僵直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屋里,墨雨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偶尔还蹦出来几句牢骚。
“哼,臭殿下,这么久了也不来看人家,真是老爹一回来,就什么都不要了。”
“哼,小破猫,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嘴还越来越刁了,肥成这样,都抱不动了。”
“哼,烦死了烦死了,这宫里那么多规矩,当了贵嫔还不能逍遥,还让不让人活了!”
……
腥风听了良久,然后从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跳下来,轻轻推开门,迅速踏进屋里,而后反手扣上了身后的门。
“谁?”
墨雨一个激灵从床上直起身子来。
不经求见便推门而入,又在这个点儿,绝对不是宫人,也不可能是殿下,更不会是其他宫殿的妃嫔。
不会吧,难道是那个皇帝?
墨雨浑身战栗,想起当时被尽欢帝压在身下的窘迫,顿时紧巴巴起来。
腥风早已收回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从容走到床边,看着墨雨的表情由紧张兮兮到松了口气,再到欣喜若狂,最后到困惑万分,张口正要说什么,腥风就横插进话去。
“你许久没有回禀情报,已经坏了罗网的规矩,现下你若叫我‘姐姐’,免责罚,但要将所有事情细细道来,若叫我‘网主’,免询问,直接上刑,你想清楚了再叫。”
腥风的话冷冰冰的,似乎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网主姐姐!姐姐网主!那责罚和拷问都免了吧?”
墨雨却是毫不害怕,从床上跳下来,扑上去搂住了腥风不及闪躲的腰,两眼亮晶晶地看了看腥风的脸色,然后把脸埋在腥风有些起伏的胸口蹭啊蹭的。
“你,你——”你耍赖。
腥风往后退了一步,本想着要实施的处罚通通都丢到了脑后。
怎么就,对她毫无办法呢?
“哎,姐姐是网主了,就是说,那个驼背老儿已经死了?”墨雨想起了什么似的昂起头,脸上巧笑嫣然,丝毫没有悲伤的意思。
“嗯。”腥风推开墨雨在她胸前不断挪动捣乱的脑袋,微微点了点头。
“那姐姐有没有鞭尸?姐姐有没有把他的尸骨喂狗?有没有把他吊在马后面拖上三天三夜?有没有剥下他的皮做鼓,用他身上的油水点灯?”
墨雨顿了顿,摸了摸后脑勺,吐了吐小舌头,俏皮地说道:“哦不对,那个老不死的瘦不拉几的,没多少油水,一炷香的时间就该烧完了。”
腥风无奈。
“人都死了,何苦再作践他的骸骨,我将他好生安葬了。”
“啊,姐姐怎么能这么善良呢。”
墨雨有些失望,撅着嘴正要说什么,突然腥风撩起了她的左袖子,定睛在小臂上看了看。
墨雨的左小臂光洁白皙,在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连痣都没有一颗。
“我去杀了那个皇帝。”
腥风突然折身,甩开墨雨的手,迈开步子就要往门口走。
墨雨吓了一跳,连忙抓住腥风的胳膊,看着她原本就板着的脸凶狠异常,突然歪着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腥风冷眼看着笑得前俯后仰泪光闪烁,完全没有办法回答她问题的墨雨,眼睛一转再度甩开了她的手,想继续向着门口走。
“等等,姐姐等等。”
墨雨跳到门边阻住了腥风的去路,撩起右袖子,在腥风面前晃了晃,说道:“看,在这里,姐姐的守宫砂在左手,我的可是在右手的,那皇帝没有与我行夫妻之实。”
腥风停下了脚步,瞥了一眼那颗赤红的守宫砂,呼出一口气,突然又眼中冒火,浑身的杀气更甚,很是生气地推开了墨雨:“你给我闪开,我要去杀了那个皇帝!”
“姐姐,姐姐等等!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能让那个皇帝这么舒坦地死的么,姐姐不要一时激动坏了大事啊。”
墨雨揪着腥风的衣襟,这回,她是真的完全不明白腥风在想些什么了。
刚才腥风拉开墨雨的袖子,没有看到守宫砂,就以为尽欢帝已经凌辱了墨雨,心里一怒就想直接杀将出去,但是现在腥风已经看见了守宫砂,知道墨雨还是完璧之身,虽然安心了一下,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了想,顿时怒火滔天。
都已经娶了墨雨了,居然敢碰都不碰她,是想让墨雨守活寡吗?墨雨有这么不吸引人吗?
狗皇帝,他以为他有几斤几两啊,居然敢这么对待墨雨!
“姐姐,姐姐!”
墨雨感觉已经揪不住腥风的衣襟了,只能松开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上了她的穴道。
墨雨平日里吊儿郎当没学什么真本事,腥风的武功比墨雨高上了何止一点,所以若是放在往常,墨雨这个偷袭根本不会成功,但是这次腥风怒气滔天,不太清醒,而且完全没有防备,倒是让墨雨一击得手,顿时整个人维持着往前倾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放开我。”
腥风冷冷地说了一句,开始运功准备冲开穴道,突然被墨雨像搬木头一样搬了起来,往回走了几步稳稳当当地安置到了床上,然后卧倒在腥风身边,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她,说道:“姐姐不要运功了,我会在姐姐冲开之前,再点上的。”
“放开我。”
“不要嘛,我还想问姐姐很多问题呢,姐姐好好儿听着嘛,首先,姐姐为什么会来宫里啊,是想我了吗?”
“谁有空想你,是一品红带我来的,他是仙师,我现在是仙师的徒弟,名清风,你放开我,否则等我冲开穴道,我就……”
“就什么?”墨雨嘿嘿地笑起来,看着外厉内茬,不能动弹的腥风,伸手在嘴里哈了哈气,然后探进腥风的外袍,在腥风的胳肢窝里开始挠痒痒,她知道腥风最怕痒,浑身上下都怕。
果然,腥风再也绷不住了,面具一样的脸上绽放开了艳丽的笑容,柔软的唇瓣半弯,水润的杏眸水汽氤氲,白皙的脸颊上满满升起了两朵红云。
墨雨一边十指连动,一边定定地看着腥风,喃喃说道:“姐姐你真好看。”
“你,你给我住手,哈哈,你你你快住手!”
腥风一边喘着气,一边怒斥,完全顾不得冲开穴道这码事了。
“姐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要总板着脸了,以后常常笑给小雨看,好不好?”
墨雨带着分外纯真的笑容,脱下了腥风的鞋子,开始挠她的脚底心,这是腥风最怕痒的地方,挠了之后有奇效。
“说,姐姐还去不去杀那个皇帝了,去不去了?”
“唔——雨,雨你放,放手,好,好,我,我不去了,我不去杀那个皇帝了,唔——你放,放手。”
腥风喘着粗气,也没怎么挣扎,立刻缴械投降了。
“真的?”
墨雨又挠了一下,腥风弓直了脚背,浑身颤巍巍的,罗网网主的冷面铁血早已丢到一边,只带着泪光怯生生说了一句:“真的。”
墨雨志得意满地住了手,动了动身子,又从背后揽住了腥风的纤腰,将脸埋进她的肩脖里,深深在她发间吸了一口气,很纯良地,像个小孩子一样说道:“姐姐,今天晚上陪小雨睡好不好?小雨这些年都想死姐姐了。”
听了这句话,腥风的喘息声还没停,就立刻变得更狂野了。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十四章 只望留君于身侧
九月初旬,连初秋的炎热都已经消减,清晨的薄薄日光射入赤红的窗棂来,宽绰的紫檀木床上,逝水披衣而起,正欲挪一下身子到床边,突然感觉胳膊被人紧紧抓住。
“不要走。”
轻轻的呢喃,磁性十足的声音,习惯了发号施今的口吻,此刻听着却有些孤身而立的茫然无助。
逝水一愣,不由得反手握住了尽欢帝的手,垂眉一看枕边的人,心中竟然泛起一丝心疼。
尽欢帝闭着眼睛,眉心紧颦,好似陷入了噩梦之中。
——父皇梦见什么了?
逝水俯下身来,伸手想揉开尽欢帝的眉头,冷不防又被捉住了手,力道之大,好像要将自己的血肉都融合进去。
“求求你,不要走!”
尽欢帝加重了语调,将逝水的双手按压在床榻上,扣住逝水的手腕,让两臂高高举过他的头顶,而后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逝水又惊又疑,看着尽欢帝浸润在阳光之中的脸,额头已见细密的汗珠,抖着嘴唇,闭着眼睛,好像在用尽一切地奋力追逐着什么东西,却被狠狠甩脱。
“父皇,父皇,怎么了?”
逝水被迫平躺在席子和锦被间,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不适,却没有扭身挣扎,只定定看着尽欢帝不知是梦是醒的脸,温声问道。
这一出言,尽欢帝方才微微睁开眼睛,有些如坠五里雾中地茫然打量了一下两人的姿势。
——这是,怎么了?
尽欢帝眨了眨眼,完全不知他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也有些记不清挣扎着出了什么梦,只有梦里追逐某人时那种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心间,斩之不断,挥之不去,让人冷汗连连。
“逝水不要走。”
尽欢帝憋了半天,终于咬出来几个字来,只一语未毕已经扭过脸去,敛去俊脸上微不可查的晕红,好像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样抿起了唇。
“儿臣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