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 第140章

  文官们骂人,不比自己这样胸无点墨,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夫,他们都是不带一点脏字的,但是却能引经据典,轻而易举便将人唾弃地体无完肤。

  父皇批阅了许多这样的奏折,上面骂自己的多,骂父皇的应该也不在少数,父皇却从来没有向自己提及,或是抱怨过。

  自己何德何能,要将父皇,也拖入这人人喊打的漩涡中……

  逝水面露愧色,看着尽欢帝的倾城容颜,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唤了一声:“父皇,儿臣有错。”

  “错在何处?”尽欢帝有些惊诧,拢眉,狠狠瞪了地下的官员一眼。

  “儿臣不该得父皇宠幸至此,引得群臣非议父皇。”

  “群臣无眼。”尽欢帝不屑。

  “但是群臣有嘴。”

  逝水叹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父皇,儿臣已满十六岁,不然,还是让儿臣迁出皇宫吧?”

  “不必。”

  尽欢帝倏然收紧了逝水的手,甚至伸出另一只手,将逝水从右手侧的座椅上搀起来,大力带到了龙椅上,而后挑衅似的冲着地下排排而坐的百官冷冷哼了一声。

  逝水目瞪口呆,群臣更是惊诧地几乎跌落了手中的酒盏。

  ——父皇这是,在肆无忌惮地挑起众怒么?

  ——皇上这是,在宣誓永不悔悟么?

  “父皇,放儿臣下来。”

  逝水面色微红地瞥了眼群臣的反应,扭了扭身子,欲要从尽欢帝膝盖上挣扎出来。

  “不。”

  “放儿臣下来吧,大庭广众之下,父皇又要落人口实了。”

  “逝水不要乱动,否则——”

  尽欢帝眯起了凤目,凑到逝水耳畔用若有似无的低沉嗓音说道:“否则父皇,便当着全天下的面儿,与逝水行那周公之礼,落人口实,便落个彻底的。”

“父皇!”

  逝水瞪大了眼睛,虽然知道尽欢帝只是在威胁他,却仍然稳下了身子,再不敢乱动。

  尽欢帝欣然一笑,伸手刮了一下逝水的侧脸,说道:“逝水没必要搬出皇宫,至于理由,父皇在逝水做完贺寿节目之后,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朗声宣告出来,到时候就无人再敢非议了。”

  立皇儿为太子,以江山为贺寿的回礼,皇储次日便可奉旨登基。

  至于懿旨,昨日便已经秘密拟好了,万事俱备,只等时机。

  尽欢帝好像完成了什么夙愿一般,轻轻舒出一口气,紧了紧搂在逝水腰际的手。

  环佩声响起,逝水回眸一看,古妃,也即是现在的皇后娘娘袅袅从下面踏上了台阶来,见着尽欢帝和自己这副情形,眼里闪过一丝酸楚,却终是矜持地牵唇一笑,微微躬身,婉约地说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今日来得可早啊,寿宴还未开始呢。”

  “孤有些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要过身为帝王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尽欢帝温文回言,似乎很满意皇后的喜怒不形于色,和未做多余的动作。

  “逝水给皇后娘娘请安。”

  逝水垂首,正想起身行礼,被尽欢帝卡着腰际往下一摁,分毫挣不动了。

  皇后领首示意,瞥了一眼右手侧的座位,掂量了一下此刻的情形,而后袖口一拂,在左手侧原本是为贵妃而设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早先便觉得皇上与大皇子的关系不太一般,宫里也传得沸沸扬扬的,自己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但是现在亲眼所见,已经不容有疑了。

  皇上宠大皇子过甚,以至于荒废后宫。

  事实,当真是如此的。

  皇后觉得心中悲戚异常,好不容易如愿以偿,能与皇上共掌天下,平起平坐,却终于还是入不得皇上的眼,得不到皇上的眷顾。

  董辞说得对,该是自己的,总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不能强求,便是求了,也是求不到的。

  只是他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如此帮衬着自己,竭诚地将自己越捧越高,越捧越远,越捧,越让他难以亲近?

  “菱儿怎么也来了?”

  逝水眼尖,看见菱儿包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个硕大的毛茸茸的帽子,由乳母抱着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不由得担忧地挑了挑眉。

  菱儿昏迷五日有余,才养了二十日不到,偶尔在殿里跑跑跳跳,舒展舒展筋骨是可以的,但怎么就跑出来了呢,大晚上的,这风可寒呢。

  “一年一次的父皇生辰,菱儿不会错过的,若是乳母不答应了,菱儿搞不好会两眼红肿地哭到天明,伤身更甚,逝水放心,这点寒气,菱儿还是受得起的。”

  尽欢帝拍了拍逝水的手背,转而看向了依次到齐,款款落座的延年和天钺。

  此后,便再没有为‘尽欢帝’寿辰而设下的普天同庆了,不知延年和天钺会作何感想。

  ——糟了,这么想来的话,麻烦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头疼的事儿,过了今晚的大转折,再好好考虑吧。

  尽欢帝哼出一口气,而后将下颌抵在逝水肩头,懒懒地闭起眼睛,再没了以前的未雨绸缪,陡然便生出了几分‘得过且过’的意思。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三十五章 贺寿,不再

尽欢帝右手侧的座位虚着,左手侧便是贵妃一位坐了皇后一人,边上的贵嫔贵姬二位尽皆悬虚,因常妃赐死后尽欢帝再没立贵姬,而墨雨的未到场,尽欢帝倒是半点没有介意。

  她到场了,自己才会心情不好呢。

  尽欢帝抬眼看了看天色,听着宫中舞乐虽然悦耳,却是半点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便在逝水耳畔吐气如兰,有些孩子气地催促道:“时候差不多了,可是轮到逝水贺寿了?”

  “是,儿臣先下去准备准备。”

  逝水点头应承,而后站起身来,朝着皇后躬身施礼,便匆匆走下高台,提前准备去了。

  尽欢帝紧紧追随着逝水浅青色的衣袍消失,渐渐消失在不断被烟火打亮的夜色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

  快了。

  等到皇儿贺寿完毕,自己便可以立起来,当着全天下的面,宣布立皇儿为太子的懿旨,而后让皇儿明日便登基,自己从此便为太上皇。

  皇儿会很高兴吧?

  皇儿一高兴,自己可能便可以嚣张地提些要求了吧?

  尽欢帝不自觉地咧嘴,偷偷笑了起来。

  逝水才从喧哗嚣闹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到得偏殿一个更衣的地方,正欲解开外袍,忽然被人用飞石精准地打到了衣袖,而后脑海里出现了清脆的密音:“殿下,请随奴婢走。”

  “墨雨?”

  逝水讶然,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看见门口禁卫侍立,便回身,对着不知何时隐匿在屋里暗处的墨雨,同样传了密音过去:“我还要为父皇贺寿,墨雨能等等么?”

  “不能。”墨雨的声音异常坚定。

  “就算墨雨说不能,还是得等等,我答应了父皇要给他惊喜的,不能食言。”

  逝水毫不犹豫拒绝了墨雨的要求。

  可能,墨雨还需得等到明日呢。

  散了宴席之后,自己,要和父皇言明心中所想,即便是父皇不接受,不理解,认为自己所求过多,从此便不欲将自己留在身侧了,自己也要鼓足勇气说出来。

  情况再坏,也不会比现在,被父皇误解自己是为了皇位而接近父皇的,来得坏。

  好容易下定了决心,不能因为任何事情被打断。

  逝水定了定神,说道:“墨雨回避吧,我要换衣服了。”

  “殿下等等,就算奴婢有要事相商,殿下也不肯抽给奴婢,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时间么?”墨雨的声音转而悲凉。

  “不肯。”逝水言简意赅。

  “就算奴婢,现在遇上了生死攸关的大事,迫在眉睫,殿下也不肯先将那个皇帝的寿辰放在一边,帮帮奴婢吗?”

  “墨雨说什么傻话,哪会有生死攸关的大事。”

  逝水抿了抿唇,有些不耐。

  父皇可还等着呢,墨雨今日怎的如此缠人?

  “殿下,若是奴婢说,奴婢欢喜殿下,奴婢一直都欢喜殿下,想要与殿下终生厮守,殿下可否对奴婢青眼相看?”墨雨说得惊天动地,面容肃穆,抛却了所有往日的玩世不恭。

  逝水愕然,一时不知所措。

  这个丫头,怎么会……

  自己从未,觉察过这个丫头的心意啊?

  但是看样子,墨雨好像,没有在开玩笑,反而从未有过的认真。

  “殿下?”

  墨雨见逝水没有回言,只道是他松动了,连忙走上来揪住了逝水的衣角,咧嘴笑道:“奴婢就知道,殿下总算不是狠心的人。”

  “不,我是。”

  逝水回过神来,伸手,决绝地抽走了墨雨攥着的衣角,一字一句地,分外清晰地说道:“墨雨现在为贵嫔,是父皇的妃子,不该对我抱有这等感情,更不该心存妄想,欲要与我终生厮守,墨雨还是早些收敛心神,安心做好贵嫔才是。”

  “殿下,你——那,那若是墨雨不是贵嫔,殿下可愿给奴婢一个,比翼双飞的机会?”

  墨雨抱着点点希望,没有再揪逝水的衣角,却是眼神灼灼地等待着逝水的回复。

  “不愿。”

  逝水仍然坚定。

  这种事情,虽然自己从未经历过,但是还是早点断了墨雨的念头为好,省得拖拖拉拉,以后更伤心神。

  “即便墨雨现在仍是我的宫人,我也不会答应,我对墨雨只是主仆之谊,至多也不过兄长与姐妹的关切,从未抱有过男女之情。”

  “三年来,半点也没有过?”

  墨雨抿唇,大大的杏眸里泛出了几点泪光,在只点着几盏宫灯的屋子里,熠熠如灿烂星辰。

  “没有过。”

  逝水说着便欲拂袖而去,另寻他处更衣,忽然脑海中墨雨的密音狂暴得歇斯底里。

  “殿下站住!不许走!”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