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 第4章

  侍卫抬脚要踹,炎自个儿蹦了下去。

  臭味更浓了,炎像是掉进茅坑,还有一种闷热之感。

  脚着地之后,头顶传来沉重的上锁声。

  脚下触感很软,是沙土,炎走了两步,等眼睛适应此处的黑暗后,炎伸手摸向墙壁,但他才走出两步,就听到有人喊:“哎,别过来,这有人了。”

  这声音嘶哑得很,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抱歉。”炎道,转身去到另外一边,摸到粗糙的墙壁之后,背倚着墙坐下来。

  待在坑底之后才有一种深陷地狱之感,因为所有的惨叫声都来自黑暗的四周,而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济纳雅莉走了,炎听见侍卫恭送她的喊话,什么大将军走好。

  炎闭上眼,当务之急是要保存好体力,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向乌斯曼求饶。

  当然,他也不会一直被困在这。

  只要大燕使团抵达,把特使文书和印信都送来,他就能恢复自由身。

  想到这一点,炎便觉得这里没有那么难熬。

  天渐渐亮起,太阳一出,这“坑牢”像是从寒冬一步跨进酷暑,坑底冻住的污水瞬间横流开来。

  炎把双脚缩了缩,几乎蜷成一团,以避开黑黄恶臭的污水。

  他的左袖原本被乌斯曼扯破,在昨夜,他索性把袖管全部撕下,折成面罩系着,这多少救了他一命。

  亮到刺目的晨光让监牢的不堪无所遁形,沙土浇筑的墙体布满坑洼,在炎左侧的墙壁上,嵌着一根又一根的短木棍,乍看以为是钩挂东西之物,但这些木棍排列有序,且往上走,炎忽然明白:这是一道梯子。

  一道极其狭窄又简陋的墙梯,若要上去,只能单脚踩在上面,往上跨步,这中间还断了一根,要是一步没踩稳,掉下来定会摔个大跟头。

  即便走上去了,坑口的铁栏锁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

  炎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发疼,视线不得不回到坑底,在对面的墙跟处睡着一个人,他面对着炎,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地。

  想必他昨晚都是这样睡着,以提防新“牢友”。

  炎昨日听他的声音嘶哑不堪,以为是个老汉,没想躺着的竟然是一位少年,看模样大约十六、七岁。

  炎正寻思着这么年轻怎么会下死囚牢狱时,少年忽然睁开眼,弹坐起身。

第4章 狱友

  炎被吓了一跳,不禁瞪着少年,少年亦回瞪着炎。

  “异乡人……”少年皱着眉头开口,嗓音依旧嘶哑,像生了锈一样。

  “你也是。”炎用西凉语道。

  少年有着一张鹅蛋脸,一双茶色的杏眼睁得老大,像小豹子,眼神贼亮。

  他还有着一头仿佛马鬃一样的蓬松头发,深褐色,全扎在脑后,唯有鬓角处有几丝翘起着卷发,显出几许稚气。

  可以说,他的长相不似炎这样的大燕人,也不似西凉人。

  炎在大燕时,有一位名叫萨哈的西凉侍从,他曾经告诉炎说:真正的西凉人肤白似雪,碧眼金发,眉高目深,而且身材上不论男女都较大燕人高大。

  这少年身材娇小,面容里透着异国情调。

  “我是安克尼人,叫伊利亚,”少年忽然问道,“你是哪来的?”

  “我叫淳于炎,是大燕国人,”炎看着伊利亚道,“你几岁了?”

  “十七。”伊利亚问,“你呢?”

  “二十四。”

  伊利亚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了?”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伊利亚叹气道,“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大。”

  “抱歉,让你失望了。”炎反倒笑了,“但我当真二十有四。”

  这少年“满脸失望”的样子,让炎想起自己的三弟“天宇”,他每次失望就会唉声叹气个不停,仿佛天塌了似的,但这夸张的模样反而惹人发笑。

  “那你是来这里跑商的?二十四岁都有孩子了吧,家人也在这?”伊利亚一口气地问。

  “呃,我尚未成婚。”这伊利亚敢情是个“包打听”,炎不得不反问回去,“你怎么会在这的?”

  “私卖黄麻枝。”伊利亚道,“被士兵抓到了。”

  “黄麻枝?”

  “相当于烟草,但比烟草有劲儿,”伊利亚用手指比划出一寸长道,“就这么点大,嘴里嚼上它后,便什么痛都不怕了。”

  炎从未听说过黄麻枝,但西凉有着许多古古怪怪的东西,好比驱散他内力的迷香。

  “你知道‘蝴蝶醉’吗?”

  “知道,那东西很昂贵,不过药效很强。”伊利亚露齿笑道,“专门放倒高手用的,对普通人没什么用。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言难尽。”炎苦笑道。

  “哦。”伊利亚点点头,倒没再刨根问底,而是舔着干裂到起皮嘴唇道:“异乡人,我们都少说点话,歇着吧。”

  炎点头,感觉自己坐在一只旺火猛烧的大蒸笼里,浑身上下都闷热到刺痛,他忍不住抬头向上张望。

  天空亮到发白,一丝云都没有……

  “别看了,忍到傍晚会好受一些,”伊利亚穿着一条带有兜帽的粗布衫,他把帽子戴上,低着头盘腿而坐。

  西凉人不论男女都爱穿裙子,不,应该说,这边的人都爱穿裙子。

  而伊利亚身上的裙子就像是一大只粗布袋套在他身上,然后用皮绳系住腰,裙摆在膝盖上方,盘腿时能看到他里面什么也没穿。

  炎转开视线,暗暗叹气,在这活受罪心里已经窝着一团火,又看到这么年轻的死囚,这心情就更差了。

  “早知如此,那一刀子就该扎在乌斯曼脑门上,而不是什么床头。”炎闭目打坐,试图凝聚内力,一刻时后,他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没有用。

  曾经深厚如磐石的内力像被打碎成齑粉,随风飘逝了一样,竟然一点都拾不起来。

  炎忍不住想,如果西凉人用这种迷香去对付大燕士兵,那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还是该杀了乌斯曼。”不论炎想什么总会归结到这个结论上去,他握着拳,终究忍不住地砸了一下墙。

  沙石哗啦地崩下,撒了炎一头一身。

  “哈哈!”伊利亚见状大笑起来,指着炎道,“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炎佩服他,这种境地还能笑得如此爽朗。

  白日的死囚牢里只有有气无力的哼哼声,没有人大叫,去浪费体力和口水。

  伊利亚干哑的笑声非常难听,还引来了侍卫,他们站在牢房口朝下张望,倒是给了他们一点阴影。

  “伊利亚!”有个侍卫特别高大,他叫着伊利亚的名字,粗声粗气地说着什么。

  炎听不懂侍卫的话,可能是某个部落的语言。

  伊利亚没有回答更没有理睬侍卫,见他无动于衷,侍卫忽地撩起裙摆,掏出“家伙”对着牢洞里就撒起尿来。

  炎大惊,伊利亚起身闪到一边,尿液滴滴答答地跟下雨似的飘洒下来。

  “哈哈哈!”侍卫一边尿一边笑,十分张狂。

  炎怒得眯起眼,一把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打算给那人一点教训。

  “别。”伊利亚轻声道,“他们一会儿就走。”

  侍卫拉完,很得意似地叽里咕噜了一通,就笑着走开了。

  原本像地狱似的地方更加腥臭难忍了。

  “我们是死囚,他们可以随意处置,但只要我们不惹事,在这撑着一口气,说不定就可以得到特赦。”

  “特赦?”

  “对,王一高兴就会特赦一些死囚。”伊利亚笑着,“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期盼的。”

  “西凉王上次特赦是在什么时候?”

  “半年前。”

  “……”

  “别这么看着我,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吧。”伊利亚起身从墙上抠了点干土下来,把淋到尿的地方都用干土盖住。

  “可我觉得西凉王这段时间都高兴不起来。”炎道。毕竟他拒绝了乌斯曼的求婚。

  “为什么?”

  炎没回答,但是起身和伊利亚一起遮埋污物。

  “这是什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炎看到一只碎了口的陶碗,里面有一块长了毛的东西。

  “是杂麦饼。”伊利亚道,“可以吃。”

  “它都发霉了!要怎么吃。”

  “是啊,我们只能吃腐坏酸臭的食物,然后拉肚子,生病,死掉。”

  伊利亚觉得炎的问话很天真,便道,“你果真有二十四岁吗?这里是死囚牢,他们想要我们死,而且是痛苦万分地死去,让我们在痛苦中忏悔自己犯下的过错,并祈求来生不再遭受此罪。”

  “这不就是虐杀吗?”炎皱眉,但没没把话说出来。

  “好了,我们坐下歇着。”伊利亚有点自来熟,又或者他是发现炎挺好说话的。

  炎再次坐下,说起来,他是饿了,但看着那块花花绿绿的饼是怎么也下不去嘴的。

  “你要吃点东西,这块杂麦饼虽发霉了,但没那么差,至少不像肉,臭了吃下去会要人命的,”伊利亚耐心地劝着炎,“我们生长在这,比你更耐受这头顶的毒日和脚下的冻土,你不吃,等精力耗完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炎没说话,伊利亚把杂麦饼放在他面前。

  炎知道,只要他开口答应乌斯曼的求婚,或者只是求饶,乌斯曼就会把他从这捞出去。

  “或许没那么糟。”炎拿起硬邦邦的,似乎混着不少谷物的杂麦饼,轻啃了一口。

  “呜!”才咀嚼了一下,炎的脸都绿了,里面居然是软的,不……好像是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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