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上还留有一些药草,伊利亚正把它们归拢到一只破瓷碗里,还细心地用布蒙好。
炎喝了些水后,盘腿而坐开始调息,令他郁闷的是被“蝴蝶醉”化去的内功依然没有复苏的迹象。
这多少让炎感到烦躁,浑身都不舒服,手背尤其疼得厉害,像被鞭子狠抽了一顿后,又朝伤口里撒了一把辣椒油。
又疼又热,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炎取出怀里的木刺匕首,对着右手背比划了一下后,快准狠地扎了进去。
炎的额头顿时浮出一层冷汗,他愣是没吭声,在手背上划拉出一个“十”字,把里面的脓血都放了。
“我的天!”伊利亚回头,正好瞧见炎在摧残自己的右手背。
“没事的。”炎挤出一个笑容,“放了脓血就好得快。”
“我知道,我没给你割开是想让它慢慢排尽毒素,你这样虽好得快,但说不定会留下疤痕,哎,你对自己可真狠,还划下两道!你就不怕加重伤势,一命归天?”
“如果因为这样而死,也是我的命吧。”炎道,把清水倒在手背上冲去血污。
“你这个人……”伊利亚看着炎,“我越发看不懂。”
“我怎么了?”炎用布条包扎伤口。
“你拼了命地在这熬着,让我感觉你很惜命,不想死。可你突然又会胡来一通,完全不爱惜自身。”伊利亚感慨道,“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是你想太多了。”炎对伊利亚微微笑了笑,“我不过是……”
“怎样?”伊利亚凑近着问。
“啊,我忘了涂药。”炎说着,重新拆开布条。
“我拿给你。”伊利亚用手小心捧着碾得稀烂的药草,轻轻涂抹在炎的伤口上。
“啧,还挺疼的。”
“我以为你没感觉呢。”
“呵呵,怎么会没感觉。”炎笑了,伊利亚帮他重新包扎好。
“我饿了。”炎又道,肚子也很应景地咕噜噜叫起来。
伊利亚拿来骆驼肉干:“还好你上回拿得多,够我们吃几天的。”
炎和伊利亚嚼着带着粗盐味道的肉干,炎道:“不管怎么样,可算熬过一劫。”
“可不是。”伊利亚盯着炎看,“话说回来,我还从没有和一位皇子成为狱友过。”
“你刚才不是说,皇子多了不稀奇吗?”
“就算皇子多如天上的繁星,那也还是皇子呀。”伊利亚冲炎点头道,“大燕皇子,幸会幸会。”
“嗯,幸会。”炎看着伊利亚,一本正经地回应。
“哈哈……”不约而同地,炎和伊利亚都笑起来,边吃边笑,莫名的欢乐。
“炎,你知道吗?”伊利亚开心地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交到朋友。”
“我也是。”炎点头,发出感慨道,“这死囚塔大概是天底下最折磨人的监狱了。”
“不,炎,这儿不是最折磨人的。”伊利亚道,“至少我们还能望见头顶的蓝天,还能有获得特赦的机会。”
“怎么,在西凉还更可怕的监牢?”
“有。”
“在哪?”
“就在你我的脚下,离地两千尺深的地方。”
“什么?”离地两千尺,都到十八层地狱了吧!
“那里不见天日,是真正的地牢。关进去的人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出不来。”伊利亚不知怎么地压低着声音,“还由守卫一层层地把守,比我们这里可严格多了。”
“到底是什么犯人,要这样关押着?”炎吃惊极了。
第8章 黑狱
“简单来说就是君上的敌人,”伊利亚道,“那些夺权失败的皇子与公主。”
一滴冷汗从炎的额角滑落,他想起乌斯曼曾说过,他有许多兄弟姐妹和他争抢王位,各个手段极其毒辣,全然不顾及同胞情谊。
他们的父王也是在这样的斗争中,踩着同胞手足的尸首上位的。
“炎,还好你没生在西凉的王宫里。”伊利亚忽然感叹道,“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炎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身为皇子,炎不是没有感受过皇权的诱惑,只是他更喜爱兄长。
他宁愿自刎,也不会伤害兄长分毫。
所以炎忍不住想,当乌斯曼斩杀、囚禁他的兄弟姊妹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高兴?痛快?还是遗憾和伤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炎觉得乌斯曼再冷血无情,也不会对至亲的血都无动于衷。
炎想着乌斯曼,靠着土墙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又梦见了皇兄,只是这一次的梦境里还有那对老是捣蛋的孪生弟弟在,大家在冻得极结实的湖面上滑冰、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谁在后头推了炎一把,炎滑倒了,整个人都趴在冰面上,爬不起来。
忽地,一只惨白的手从黝黑的湖底伸上来,“啪”地贴在冰底,几乎将冰层震碎。
炎吓了一大跳,不觉盯着那只“手”瞧,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按在冰上,印出无比清晰的掌纹,炎莫名的心慌,当他抬头想要叫人时,那只手松开冰层,往下沉去。
炎终于看清那手的主人是谁,他的银发在水里飘逸,他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脸,慢慢地消失在漆黑的湖底……
“乌斯曼!”炎惊醒过来,天还没亮,寒气冻得他浑身哆嗦。
“好好的一个梦被他给搅合了。”炎皱眉,翻身闭眼,却再也没有睡意了。
通往黑暗地牢的道路几乎是垂直的。
若脚下不稳,便直坠到底。
乌斯曼一手持灯,一身白衣,走在这地牢潮湿而又陡峭的石阶上,却是如履平地。
一条路,一间牢,却有一百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把手。
乌斯曼终于来到牢房前,长年遭受地下水的渗透,大理石砌成的狭窄牢房内,满是苔藓的气味。
这牢没有门,密布的水珠挂在冰凉的门框上,风一吹,如雨坠下,在门槛上敲出无数的小坑。
这地牢与西凉国同岁,千百年来关了无数见不得光的人。
乌斯曼没有走进牢内,只是站在门口,一双湖水般的绿眸望向里边,在这最为黑暗的角落里,藏着一道比黑夜还要黑的身影。
他和乌斯曼一样的身材高大,有着西凉人的特征。
“别躲着了,你知道我来了。”乌斯曼道,语气不冷不热。
“我没有躲着,”黑影回答,“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本王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你。”
“路过?”黑影轻声笑道,“真这么简单?”
“哼。”
“乌斯曼,别总那么任性妄为,也别总是把世人想得太坏。”黑影劝谏道。
“想得太坏?”乌斯曼忽然笑了,“没有母亲对王权的贪欲,也就没有我的降生。对我来说人之初性本恶。”
“所以你就把他诱骗来西凉?”黑影突然改了话题,叹气道,“你们都不是一路人。”
乌斯曼绿眸微微眯起,很是不悦。
“乌斯曼,你明知道他不合适你,为何还要对他出手?”黑影动了动,在坟墓般的地牢里就像一团鬼火。
“为何,呵。”乌斯曼冷傲道,“我本就是逆天而生,天底下的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没有谁是不合适的。”
“乌斯曼!”黑影几乎要扑出来,嚷嚷道,“我劝你放他走吧!你要想清楚,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听到这话,乌斯曼生气似的转身就走,然而他的脚刚迈上台阶就又停住:“王兄,我想要做的事,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仅此而已。”
说完,乌斯曼便拿着燃剩一半的烛灯,上楼去了。
“……仅此而已?乌斯曼,真的吗?”
地牢里悄然无声,灯火的余晖彻底消失后,地牢的一切重归于黑暗中,就像坠入那万丈深渊……
€€琅宫,空中花园。
在巨大廊柱的支撑下,无数浅金色的棚布张开着,阻挡着毒日的侵袭。
廊间的织金纱幔随风飘逸,显出一派悠闲之姿。
在这满目的姹紫嫣红的花丛、喷泉池和羽扇之间,席地设着一张又张的雪白软塌。
西凉王、王宫贵族和各部落的富商巨贾按照不同的品级和地位,坐在各自的席位中,品着冰镇美酒,看着舞池中的少年表演着剑舞的把戏。
“呵呵,真有趣……”众人都在轻声交谈,互相敬酒,唯独乌斯曼斜枕在一只绣有扶桑花的软枕上,闭着眼似在小憩。
“君上。”有人来了,跪在乌斯曼面前小声唤道。
“雅尔塔,你没看见陛下睡着了?”乌斯曼的身边跪坐着一位身材妙曼的美妃,她以薄纱裹身,美好的胴体若隐若现。
雅尔塔是王宫太监总管,伺候着主君和妃子们的起居,面对半裸着的美妃希娜,他目不斜视,只是道:“但这是君上吩咐的事情……”
“吵什么?”乌斯曼悠然地睁开眼,不温不火地看着雅尔塔道。
“回君上,”雅尔塔赶紧低头道,“大燕使团不出五日便能抵达丹炀城外。”
“是么?”乌斯曼慢慢坐起身来,“这么快。”
雅尔塔一听便明了:“属下告退。”
雅尔塔下去了,去给大燕使团使绊子,让他们在外边多停留一阵。
“君上,您的酒。”希娜见乌斯曼笑了,连忙送酒上去。
“我今天喝得够多了。”乌斯曼轻推开希娜,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