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回到饭堂时,伊利亚已经来了,正四处寻他呢。
“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伊利亚担忧地拉着炎的手,“手心也凉凉的,没事吧?”
“没事,吃撑了而已。”炎看着伊利亚,“你快坐下吃饭吧,不用管我。”
“你……”伊利亚还想说什么,看到赫连乌罗走进来,直朝炎来了。
“炎,伊利亚。”赫连乌罗还主动打招呼道。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炎道,有些后悔之前自己太好心了,见他迷路,不,他没有迷路,最初他们是怎么搭上话来着。
炎忽然有些失忆了。
唯一记得的是赫连乌罗帮他提水洗头发。
所以好心的人难道是赫连乌罗才对?
“他们让我自己找地方睡。” 赫连乌罗一脸的为难,“可是我不知该去哪?每个营帐里都有人。”
“去我那吧。”不等伊利亚回绝,炎便道,“我那里不是有一处空营帐,只是破得厉害。”
“有帐篷总好过没有,” 赫连乌罗高兴得直点头,“总算不用睡露天了。”
露天睡觉,早上起来不是一身冻得梆硬的沙土,就是不知哪个醉鬼朝自己撒的尿。
伊利亚轻轻一拉炎的胳膊,不满地耳语道:“你怎么回事?对一个术士这么好,之前花孔雀找你,你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花孔雀找我是没安好心,他不一样,我看他只是来混口饭吃的。”炎道,“在这种地方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你当真这么想吗?”伊利亚觉得炎对这个人太掉以轻心了,完全不像他会做的事情,简直就像……着了魔一样。
不过鸦灵术士本身就很善于沟通,说白了,就是很会看人下菜,嘴皮子功夫是很强的,不知他说什么了,就说到炎的心坎里,要不然炎是不会对认识不到半天的人就这么友好的。
伊利亚按耐住心头的不安,决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炎。
一行人回到营地,炎指着斜对面塌陷了一半的营帐道:“就是那,你自己整理一下,还能用的。”
“谢谢你。”赫连乌罗过去那边了。
炎和伊利亚回到自己的营帐内,他们最初来到时顶篷也是歪斜的,看着快要塌了一样,他们重新支起的大梁,把这帐篷收拾得还算像个样子。
营帐内的家具很简单,一口碳炉上面架着一口烧水的锅,左右各两个铺,是两床被单直接铺在沙地里。
伊利亚还找了不少干草来垫着地。
“你晚饭都吐了,对胃不好,我给你煮点水喝吧。”伊利亚把炉子点着,炎坐在自己的床里,翻看着一本皱巴巴的西凉童书。他要学会西凉文字,才能看懂那晦涩的有关石漆的书卷。
一根枯树枝,一块沙地,炎看几眼书,就拿起树枝学着写西凉文字。
“山坡上的羊呀,如同天边云,白呀白……”这是一首儿歌,炎念着还挺有趣的。
伊利亚等水开的时候掀开帐帘,偷偷张望对面的营帐,没想到赫连乌罗的动作还挺快的,塌陷的帐篷已经重新撑开,里头隐隐透着烛光。
伊利亚回转身,把煮开的水倒入碗里,打算给炎沏点暖胃的茶,抬头才看见,炎捧着书已经睡着了。
“又这样……”炎入睡的速度太快了,简直沾上枕头就睡着。
也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吧,炎要做的事情比伊利亚多得多。
因为炎并不像其他的兽斗士那样,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扔给帮手。炎做完自己分内的事,还经常帮伊利亚跑腿干活。
这让伊利亚觉得炎还真是和其他的王公贵族很不一样。
伊利亚抓了些沙土把炉子里的火灭了,再把锅子搁好,起身想要去床边帮炎脱去鞋袜时,有人一把掀开帐帘直接走入进来。
“你……”伊利亚回头看到是赫连乌罗,正想问他怎么进来都不问一声时,一枚石子快准狠地击中他的穴道。
伊利亚软软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赫连乌罗走到炎的身边,屈膝跪坐,看着炎毫无防备的熟睡着,便微微一笑。
赫连乌罗伸手脱去炎的鞋袜,抖落里面的沙子,放在一旁。再替炎盖好粗布做的被单,他这番动作温柔得很,尤其在伸手把炎的头托放到草枕上时,他的手指像在抚摸一片羽毛,完全没有弄醒炎。
“炎,”赫连乌罗斜卧在炎的身旁,看着他道,“本王可想你了。”
月色笼罩着干涸的河床,一队将近两千人的车马队在河道内蜿蜒出细细的一条长线。
领头的旗帜黑底红字,绣着大大的“燕”字,此乃大燕出使西凉的队伍。
车队距离西凉国都城丹炀并不远,哪怕闭着眼走,不出三日也能抵达那座干云蔽日的城门。
可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术,车队离丹炀城越近,这麻烦事就接踵而来。
先是无端迷路,在偌大的河谷里七拐八拐地还在原地,后来才知是指路的罗盘坏了。
走出迷宫一般的河谷后,不知怎么的众人开始上吐下泻,连牛、马、骆驼都不能幸免,瞅着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全都一副拉到腿软的模样,车队不得不停下来,原地安营扎寨,查找病因。
随行的三位太医可是忙坏了,从吃的、喝的、用的逐一查验,最后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俯首道:“兴许是长途跋涉,给累的。”
这可把使团头领沈方宇给急坏了。
沈方宇年二十三,明眸俊眉,腰佩长剑,气宇轩昂,但他既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而是一位铁鹰剑士。
说起这“铁鹰剑士”,在大燕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个卧虎藏龙的情报部门,由太上皇淳于煌夜一手创立,现由摄政王景霆瑞掌管。
“铁鹰剑士”只听皇上和摄政王的命令行事,不属于六部之内,这护送公主出使的任务落到铁鹰剑士的头上,可想而知皇上有多不放心珂柔公主出使西凉。
甚至不惜打破常规礼制,让文武双全、生性沉稳的沈方宇成为这使团头领。
可是,沈方宇粗粝的拇指磨蹭着剑柄上的鹰隼雕纹,心里暗叹道:“这老母鸡早就变鸭了!”
他还记得那日清退闲杂人等后,他恭谨地跪在公主车鸾前,跪请公主下车入住驿馆,一只男人脚突然就踏了出来,着实吓他一大跳。
他猛一抬头,便看见永和亲王笑得如三月春花,无比迷人,还重重拍抚他的肩头道:“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公主殿下在哪?”沈方宇的心头突突直跳,连行礼都忘了,直接问亲王道。
永和亲王下了车,先伸伸胳膊、抬抬腿,才自言自语地道:“这鞭长驾远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受得起这罪,我在朝中也没什么事,便替皇妹跑这一遭了。”
“皇上可知晓此事?”沈方宇赶紧探问。
“这会儿应当是知道了。”永和亲王笑了笑,看着为接驾公主而布置一新的驿馆道,“我好饿,走,一起吃饭去。”
沈方宇的心里直犯嘀咕,但还是陪着永和亲王进了驿馆。对于这位最受皇帝宠爱的亲王,沈方宇是知道一些的,没有王爷架子,喜好结交江湖各路英雄。
乍看起来照顾永和亲王比照顾珂柔公主要来得轻松,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行事上有诸多不便。
但对沈方宇来说,一位随心所欲的亲王比温柔可爱的公主要难对付得多。
而且这亲王的本事也忒大了,竟在他的眼皮底下把公主给掉包了,这要是贼人所为,别说他沈方宇的脑袋保不住,这万余铁鹰剑士都会被牵连。
他的冷汗不觉冒了一身,而他已经很久没尝到“后怕”的滋味了。
他是心有余悸食不知味,但这永和亲王却是胃口大开,就着一大盘麻辣香鸡,一连吃下三大碗的米饭。
饭毕,亲王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在仆从的伺候下漱口。
“亲王殿下。”沈方宇才开口,永和亲王便抬手示意,让他等等再说。
待亲王整理完毕,仆从重新奉上一盏新茶后,沈方宇才接着道:“殿下,特使公文上写的是永馨公主出使西凉……”
“你看着改改吧。”永和亲王用茶盖轻撇着浮茶道。
“啊?”沈方宇呆了呆,“您是说……在皇上御笔所写的公文上涂改?”
亲王极轻地“啧”了一下,尔后道:“听你这么一说,是有些不妥当。这样吧,你重新拟一份,用金花纸装裱好便是。”
“重、重新拟?”
“对。”永和亲王咽下一口茶,嗓音越发清润,“你身为铁鹰剑士,临摹一份公文应当很容易吧。”
“可这……”这哪是什么临摹公文,摆明着是伪造出使文书么?!
是要掉脑袋的呀。
“你放心,皇兄他绝不会要你和我的脑袋,他心里呀,其实很不放心柔儿出使西凉,换成我去,他晚上还能睡得安稳一点。”
“是……这样吗?”沈方宇犹豫着。觉得永和亲王的话好像有点道理。
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嘴上不说,但心里可担忧公主的安全了。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永和亲王把青瓷茶盏放下,立起身道,“等到关外,我们就分两路走。”
沈方宇还头疼着伪造文书一事,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分开走”,令他像被针扎了下似的浑身一颤,脱口问道:“殿下,您说什么?”
“这大队人马磨磨蹭蹭的,猴年马月才能到西凉?”永和亲王一脸正气道,“我一个人走脚程快些,我先去和西凉王打个招呼,便可打道回府。”
“可这通关文书和符印都只有一份,您要怎么分开走?”沈方宇的眼珠子从没瞪得这么溜圆过,面前的人若不是永和亲王,他早就上手揪着衣领摇晃了,要把他的脑袋晃得清醒些。
没有通关文书还强行闯关,不被守卫的弓箭射成刺猬才有鬼。
“我还有亲王印信,暂且凑合着用吧。”亲王打着哈欠道,“我乏了,上去歇会儿,你请自便。”
看着亲王潇洒上楼,徒留一道背影给他,沈方宇整个人都是傻眼的。
而在遇到永和亲王之前,他可是铁鹰剑士里公认的“处变不惊”之人。
沈方宇算是知道了,不是他够沉稳,而是还没遇到克星。
而这命定的克星便是永和亲王€€€€淳于炎!
第15章 大燕
自打和淳于炎打照面开始,这一路上沈方宇走的是心惊肉跳,时不时派遣前哨去打探永和亲王的下落,以求时刻把握住亲王殿下的动向。
说的不好听些,这永和亲王要是少一根头发,他在皇上和摄政王面前都不好交差,所以沈方宇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盯梢着亲王。
在最初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外出撒野的亲王就像他手里放着的风筝,飞得再高再远也逃不出“风筝线”的牵制。
但很快好运气就没了,因为亲王不知怎么地和流窜的马贼纠缠在了一起,这“风筝线”是应声而断,等他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赶到时,马贼都给捆得结结实实的,就等他去扫尾了。
沈方宇急着追上亲王的步伐,但又不能不管这些马贼,只能命人押送马贼去当地的府衙。
而这伙马贼还狡猾得很,硬狡辩说自己不是贼,只是跑马带货的商贾,于是在府衙里各种举证与对质少不了。
这一来一去,沈方宇再去追亲王时,哪还有亲王的踪迹。
他这一路上死追活赶的,还遇见一对捧着永和亲王印信的老夫妇。原来他们有一桩冤案要请人相助,亲王走得急,没时间帮他们,就把这事留给沈方宇处理。
为让沈方宇明白此事的紧要,还特地把自己的印信留下了,这么一来,亲王的身上可就没有任何可以通关的凭证了。
沈方宇心里着急得很,可显而易见的是即便没有凭证,亲王殿下也顺利出关去了。
他不想去猜测亲王用的是何种方法出关的,因为他的神经如同弓弦已经绷到极致,再想这些危险的事情,他真的要被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