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 第98章

  菲拉斯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伊利亚出去把糕点盘子送回厨房, 意外看到菲拉斯仍然在王后的宫门前徘徊。

  “大人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小的帮您去拿。”伊利亚上前问道。

  “不, 不是……”菲拉斯像是身上有跳蚤咬一样,扭捏着站立不定,看得伊利亚都怪难受的。

  “您是怎么了?”伊利亚忍不住盯着菲拉斯的脸瞧, 发现他面若猪肝,当真是身体不爽的样子。

  “伊利亚。”没想菲拉斯突然就抬起眼帘, 对视上伊利亚充满疑惑的眼, 菲拉斯的眼窝颇深, 目光邃亮,就这么一直盯着伊利亚看, 仿佛要将他的脸上看出一个洞似的,直把伊利亚弄得浑身不自在。

  “大人,您有事就请直说吧,不带这样用眼睛拷问人的。”伊利亚是忍无可忍, 只得发问了。

  “伊利亚,这只红玉扳指是我在祭司塔学满出师时,老祭司赠给我的礼物,它价值连城……”菲拉斯说着就把自己拇指上红油发亮, 光润如羊脂的扳指摘了下来。

  “您这是遇着什么困难了?”伊利亚飞快联想起菲拉斯喝得烂醉如泥那日, 便关心地问,“连这么贴身的宝贝都要我帮着变卖?”

  “变卖?”菲拉斯一愣, 连忙解释,“不、不, 这是给你的定亲之物。”

  “啊?”伊利亚更糊涂了,“您的定亲之物给我干什么?”

  “这、这不是……”菲拉斯向来话多,君上说再冷的天都冻不住他这张嘴,可是如今他笨嘴拙舌,连为什么都说不利索。

  “您……”伊利亚眨巴了两下眼,突然醍醐灌顶,“您不会是想娶我吧?就因为我们睡过一晚?”

  “对对!”菲拉斯先点头,后摇头,“不,不只是那样,我以前就觉得你这人挺好的,聪明活泼、仗义,伺候王后也很用心,然后我也老大不小……三十岁了,是时候该成家了,便在这里向你提个亲。只是眼下还不合适成婚,要等‘那事’过去了……只是不知道‘那事’还能不能捱过去。不管如何,我现在找你定亲是想让你心里明白,我没跑更没有不认账,这玉扳指就交在你手里了。”

  “哎?”伊利亚拿着菲拉斯硬塞过来的昂贵扳指,那表情跟活见鬼似的。还以为炎是天底下最正儿八经的人了,没想到菲拉斯更是厉害,把春风一度都当洞房花烛夜了,说白了,这不过一晚上而已就想赖上他了。

  “这、这个……”伊利亚吞着唾沫,东西是好东西,卖了它能买房买地,还能再买几间商铺,可这意义是不是忒大了点。还有就是

  菲拉斯说的‘那事’是指什么事?为何他的神情就跟要亡国了似的悲愁。

  想必这就是他喝得烂醉的原因吧。

  伊利亚想要问个清楚,但菲拉斯一句:“我先走了。”就跟火烧屁股似的跑了,留下满脑门刻着问号的伊利亚,手里抓着沉甸甸的红玉,进退两难。

  是追上去还了,还是以后再说?

  “伊利亚,你在这呢。君上送了好多盆牡丹花给王后,我们搬不动,你快来帮忙。”一个小宫女跑来说道。

  “来了。”

  罢了。以后再还给菲拉斯吧。伊利亚把扳指塞进钱袋里就去帮忙搬花盆了。听说这些雍容华贵的牡丹花是君上命人从大燕都城买回种子和花盆,再叫西凉花匠悉心栽培的。

  因为西凉御花园里鲜少有牡丹,种的都是沙漠绿洲的花草。

  “君上对我们的王后可真是方方面面的上心呀。”一个宫女摆弄着桌案上的牡丹花盆,笑吟吟地说。

  “可不是。”伊利亚笑着回应,帮着宫女把那些华美如画的牡丹花盆在王后的宫殿里布置好了。

  炎出发的那一天是一个晴空万里、微风徐徐的好日子。

  以他为首的二十六人统统是行商装束:外罩褐灰色厚重斗篷、内里韧劲十足的老布衫,用皮绳绑腿的厚布长裤,裆部用针脚细密缝着耐磨的小牛皮,加上一双带铜马刺的低帮羊皮靴,这一身服饰粗犷豪迈,加上炎操着一口流利的西凉语,让他完全没有一点“异乡人”的影子了。

  连年过五旬、见多识广的向导库尔旦都拊掌称许说,王后的西凉话讲得比他还地道。

  诚然,这里面也有阿谀拍马的成分在。毕竟这库尔旦早年是盗墓贼出身,后被官府抓获,若不是菲拉斯看中他的本事,脑袋就不保了。再后来,他为老婆孩子能过安生日子就决定投靠官府,为国君效力,但这见高而拜、见低而踩的本事还是和以前一样。

  菲拉斯和炎谈起库尔旦时,明确表示他是个老贼,但也是丹炀城里最厉害的向导,能在乌天黑地的暴风天里查找正确的出路,所以才举荐了他。

  炎想着这人既然能为老婆孩子从良,本性应当不坏,便还是采用了他。

  作为举荐人的菲拉斯眼下竟然不在送行的队伍当中,大约是宫中事务繁忙吧,为了王后可以尽早出宫探寻古城,他可是没日没夜的操劳,如今可算是功成身退。

  伊利亚站在骏马边不住地东张西望,还对炎小声抱怨道:“相爷真是的,连君上都来了,他竟然都不来送一送,好大的架子呢。”

  “谁的架子都没你的大。”炎手里拿着马鞭,轻轻一戳伊利亚的薄肩,“小样儿还想国君和相爷一起十八里相送不成?”

  “那也不错啊。炎,你巴不得君上十八里,不,是八百里相送吧。”伊利亚笑得特别贼。

  “你少贫嘴。”炎飞身上马,对着众人下令,“启程。”

  “是。”众人纷纷上马,伊利亚也扶着马鞍蹬了上去,再回首一看,这王宫的马厩前就站着君上、雅尔塔、济纳雅莉、沈方宇等人,拢共不过十人。

  因为炎说了既然是微服就不要大张旗鼓的出宫相送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炎昨晚上还是独自睡的,伊利亚觉得炎狠心起来真的比后娘还可怕,当真是一点甜头都不给君上留下。

  大约是怕君上出言挽留吧,哪怕是现在,炎也都是刻意回避着君上的目光。君上也是,怕炎生气不敢多招惹,微垂着眼帘,他们就像是处了几十年的老夫妻一般,客客气气得很。

  炎一声启程,队伍便有条不紊地沿着王宫的马道驰出。驮夫和满载着干粮、生活器物、帐篷等等物资的骆驼垫后。

  他们就像一条小溪自然地汇入城中来来往往,富如大海的巨贾商队中,沿着主道往外走,进入位于地下的城门口,凭着君上亲笔的手谕顺利出城。

  等探险队的马蹄踩上沙尘飞扬的戈壁滩时,伊利亚发现炎还真的没回头瞧过一眼,哪怕他知道君上会站在王宫的角楼上远眺,他也不肯回一个头。

  “炎这心怕是玄铁造的吧?不,这是缺心眼才对。”伊利亚啧啧地想,“和那相爷一个样。”

  一个月后€€€€

  这队探险人马不亏是炎和乌斯曼他们精心挑选的,一路上有惊无险,还算顺利的抵达了距离离第一处古城遗址库勒大约十五里地的地方。

  要说为何停在这里而不是直接赶到古城跟前,那是因为向导库尔旦提醒说,迈过眼前这片大约三里地的土丘就是鸦灵坟场了。

  他们不敢冒然打扰那些叼走亡灵送去往生世界的黑鸦,这会被鸦灵诅咒的,可以说一般商旅走到这里就会调头回去,知道是走错了一条路。可是他们不同,他们就是要往那个方向去,势必得穿越坟场。

  对于此,众人都毫无异议,只是该有的祭祀也不能少。库尔旦做主,让厨子宰杀一头肥羊,放血在一口铁锅里,先在这里祭拜鸦灵,然后再是亡灵,最后他们会一边撒生血、生肉,一边走过这天然坟场。

  只是待原地祭拜的仪式结束,这天色都黑了,这满锅、满盆的生羊血、羊肉的香气,引来不少乌鸦盘旋、落下,护卫不敢冒犯它们,都躲得远远的,看着它们低头肆意地啄食羊血羊肉。

  “明日再过坟场吧,今晚大家就都休息。”炎见他们杀盗贼不手软却对乌鸦如此畏惧,便知道今晚是走不了了。

  “好。”满脸惊惧的伊利亚也好,还是库尔旦都不约而同松口气。

  深夜,寒意料峭,连吵嚷了一天的乌鸦都没声儿了,炎侧卧在羊毛毡搭建的帐篷内,背后是一只燃烧得极旺的石漆铜炉。

  伊利亚的呼噜声和噼啪爆裂的燃烧声混成了一首不着调儿的曲子。

  炎翻身起来,睡意全无,倒不是伊利亚鼾声所扰,而是对乌斯曼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红彤彤的炉火将他的侧影刻画在帐篷壁上,那耷拉的脑袋,微驼的腰背,构成好一副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场面。

  见自己如此之“孤寂”,炎的唇边漫着一道化不开的苦笑,喃喃自语着:“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首折桂令他少年时就学过,当时只道自己不是那多情公子,哪怕再喜欢皇兄也发之于情止乎于礼,但原来是这心里还没有那样一个人,一个让他牵肠挂肚、又爱又恨之人。

  此时若有一壶热酒便好了,出门在外,炎极少喝酒,怕耽误事。

  在白日里他忙东忙西,顾头顾尾,没有“顾影自怜”的时候,但一到夜深人静时,炎就特别想要见到乌斯曼,大约是多次在梦里见到他,一觉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他离乌斯曼可远着时,这心里的落差就特别大,堵得难受。

  “我何时也成了多愁善感、黏黏糊糊的人。”炎甚至觉得眼下再来一曲悲凉二胡什么的,他都能哭成泪人儿。

  “淳于炎,我命令你振作点!”炎对自己下着军令。说也奇了,这段时间他的心绪澎湃起伏,跟少女怀春似的。

  “明日就要穿过鸦灵牧场,此事可拖延不得,最好是一口气穿过去,不然那些人……会害怕的。”探险队里没有胆小之徒,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胆子大就能放心做的,该有的风俗忌讳自己还是得遵从,不然会动摇大家的信心。

  这去古城探险的事,宫内一些重臣也是知晓的,他们有人同意,有人犹豫,毕竟炎挖掘的是他们老祖宗的家。

  “既然那些古城已经埋了就算了,何必再挖出来,反倒惊扰了先人。”有的老臣是这个意思。

  炎也理解,可是他非挖不可,这探险队的人虽然都抱着听从“王后安排”的忠心,却也他们自己的考量,不会失敬先祖。

  而他如果哪里做得不到位,冒犯了西凉的先人,不但有失他这个西凉王后的身份,也会丢了在探险队的人心,这下去的探险之路就很难走下去了。

  “明天会是很重要的一‘战’,得保存体力才行。”炎心想,收了收泛滥的情思,重新躺下来,闭眼入睡。

第105章 重逢

  翌日清晨, 天空灰蒙蒙的, 像是要刮一场沙尘。

  这大漠里的天就是那样, 风暴说来就来,炎想赶在风沙来之前,赶紧穿过鸦灵坟场。

  他穿戴整齐准备拔营时, 库尔旦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有三个驮夫生病了,上吐下泻, 浑身直冒冷汗, 大约是昨晚吃坏肚子了。

  炎急忙赶去探望。这三人虽然年轻力壮但已经病得虚脱, 面色煞白,捂着肚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炎立刻让随行的队医即宫中御医卡什觅来诊察, 卡什觅今年三十二岁,是太医院里最年轻的御医。比起保守一派他的医术也较为先进,他仔细察看了这三位驮夫,比对他们的症状,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中暑。

  可是昨晚寒凉,怎么就中暑了?

  卡什觅说大约是他们帐篷里的炉子烧得太旺,他们又喝了些烈酒,歇会儿便会好转。

  炎自己不喝酒但没有禁止队中的人喝, 他觉得有必要再加一条规矩了。

  不过知道三位驮夫都无大碍, 他也是暗暗松口气,只是在他和卡什觅交谈的时候, 边上的护卫小声道:“不会被鸦灵诅咒了吧?”

  “是啊,我们昨晚还有说有笑的呢, 怎么早上就这样了。”另外一个帮忙照看的驮夫也嘟哝着。

  炎目光似箭从他们脸面上扫过,二人立刻噤声,垂手而立。

  “从今日起,队中禁酒。”炎下令道,众人俯首应道:“是,王后。”

  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但是炎想要先行去探探路。一来是想看看鸦灵坟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是否需要另辟新径。二来也是给这些心存疑虑的家伙吃一颗定心丸,他淳于炎一人去都没事,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炎把看管营地的事情交代给伊利亚和库尔旦,伊利亚很不赞同,说太危险了,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伙盗墓贼呢?

  库尔旦就笑笑说:“这地方盗墓贼是不敢久留的,搞不好会被拖进冥界。”

  “大白天的哪会闹鬼,你们放心,我去去就回,你们只要守好营地,别乱跑就行了。”最后一句“别乱跑”,炎是针对伊利亚说的。

  “这种地方你叫我跑,我也不敢瞎跑。”伊利亚嘀咕着,再次确认道,“炎,你当真不要我陪?”

  “不用,我走了你就是二当家,醒目着点。”

  “我是二当家的?”伊利亚看了一眼库尔旦,那表情很是€€瑟。

  “对。还有你,大掌柜的,也留心照看全队。”炎嘱咐完库尔旦也划分完责任,便披上斗篷出门了。

  “……嘎嘎!嘎嘎嘎!”

  乌鸦嚎哭似的啼叫声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显得特别€€人,就像这悲声上达人间下至地府,反复冲击着人的耳朵。

  炎真想捂起双耳前行但又怕错过什么动静,只得生生忍着磨耳的乌鸦叫,沿着杂草丛生的坡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说也玄奇,在他们扎营的地方也有这样凹凸不平的土坡,可是寸草不生,土里裹着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砂石。

  但在这里有从尸骨堆里冒出的一丛丛色泽艳丽,像带着丑角脸谱似的小花,也有暗沉沉疯长的菌类,还有数不清的毒蛇、蝎子盘踞在一个个黑咕隆咚的泥洞里。

  它们都不怕人,还会主动攻击。

  炎刚才一脚踩塌过一个土坑,要不是他身手敏捷,这右脚就要废了,这里的蛇又壮又毒,连蛇信子都是黑的。

  起初炎还觉得这里不过是一处“乱葬岗”,但大燕的乱葬岗起码是埋起来的,这里的尸骨不论男女老幼,全都直接曝尸荒野。有些只剩下森森白骨,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有的尸体被太阳曝晒风干了,三五成群的脸皮干皱,眼窝深陷的“人”就这么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土里,不管你打哪儿过,都能看到他们正“注视”着你。

  有时炎甚至觉得他们是故意盯着自己瞧的,不然怎么会都走过去了,还有一种脑后被人“盯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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