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张君瑶将自己这些日子所写的东西整理装订,做成一本小册子,放在枕边。
他胸部伤势明显好转,再不会有稍微一动便胀痛憋闷,呼吸都不敢用力的情况,夜间睡得十分安稳。
李承嗣留下的伤疤已经愈合,张君瑶以手指轻轻抚摸,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他一直觉这附近十分清静,这日外面却人声嘈杂,喧哗不止,少顷有人来叫他帐内的大夫。
那大夫顾虑地看了他一眼,张君瑶立时明白,微微笑道:“又有伤员?我早已好了,请不必挂心,处理伤患要紧。”
那大夫也知他身体情况,叮嘱了几句,告个罪便急匆匆出去了。过不多时,又有人来喊人,像是人手十分缺乏,张君瑶帐内竟是一个都未留下。
他并未在意,只是不住翻阅自己所写的东西,检查有无疏漏错误。
远处隐隐传来痛苦的呻吟,劝慰,痛骂,他放下书,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担心。
这时又有人声传来,距离颇近,像是两个士卒在聊天,话中带着明显方言口音。
张君瑶心中一动,揭开被子,自来到此地后第一次试探着下地。
“我呸,谁说凉国人血性,最后还不是夹着尾巴逃回去了……”
“有陛下龙威,受不住也是自然的……”
这两个士卒伤得较轻,伤处已敷了药,正要回营,却见身后不远处一顶孤零零的皮帐前站着一人。
那人并不壮实,右手吊在胸前,似也是伤兵,面色苍白。
只听他颤声问道:“两位兄台留步……请问方才所言……”
李承嗣打了胜仗,颇为得意,清点战利品后将战俘丢给副将去审,兴冲冲来找张君瑶。
他一进门便看到张君瑶站在地上,喜道:“大哥能下地了?伤口还痛吗?”接着下意识抬眼扫视帐内,见一人也无,不由眉头一蹙,道:“他们人呢?这群东西,玩忽职守,一不看着就偷懒……”
张君瑶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慢慢道:“你究竟是谁?”
李承嗣倏地住嘴,意识到了什么。
张君瑶眼神痛苦,道:“我只想听你亲口说一次……”
李承嗣所有表情都收了起来,漠然看着他,冷冷道:“我就是当今衍帝,李承嗣。”
(未完)
三十
张君瑶闭了闭眼,喃喃道:“你不像,一点也不像……”
李承嗣只盯着他,不再说话。
张君瑶低声道:“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他苦笑着:“张君瑶何德何能,竟得天子委身,换我效忠……”
李承嗣道:“哦,你觉得我跟你上床,是为了拉拢你?”
张君瑶抬起头,眼神中竟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
李承嗣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太高看自己了。这不叫委身,叫临幸……知道朕为什么临幸你吗?”他恶毒地盯着张君瑶,“因为你是根还算干净的棒子,伺候得朕很爽。”
张君瑶退了半步,难堪地垂下头,左手悄悄握成了拳。
李承嗣道:“后悔了?觉得还不如一开始就去死?”
张君瑶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该感激你。不是因为你带兵从凉人手里把我救下来……”
他似有些发怔,顿了片刻,又道:“我喜欢过一个人,但是他不是皇帝。”
李承嗣弯了弯嘴角,道:“自欺欺人。”
张君瑶道:“是,你说的对。”
他左手抽剑,剑身发出清越龙吟,“张君瑶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今受你恩惠,再带兵反你,是负了你,若追随你,是负了义军数万兄弟……”他倒转剑柄,递入李承嗣手中,撩开衣角跪了下去:“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将此身此命还你,一了百了。”
李承嗣嗤笑一声,手握剑柄,抵上他颈项间。
张君瑶不再说话,闭着眼睛等他下手。
李承嗣悠悠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一了百了?杀了你,对朕有什么好处?”
他翻转剑柄,以剑身在张君瑶脸上轻蔑地拍了拍:“让你那帮兄弟知道他们的头儿死在朕手上,还不生吞了朕?简直是自找麻烦……”
张君瑶看着地面,道:“陛下不愿亲自动手,张君瑶自行了断就是——”
李承嗣道:“别脏了朕的地盘。”
张君瑶手有些发抖,咬住牙关不住喘息。
李承嗣道:“若是留着你呢……以你这君子脾气,”他嘲讽地笑了笑,“会突然跟朕作对吗?不会。会跟凉人联手吗?不会。你会继续带着你的兄弟替朕对付凉人,会与朕的人马相安无事携手对敌,甚至会如前日我们所商议的,刻意将凉军拖在虞府境内,缓解其他州府压力……你说朕会怎么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