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悦要的不过是个驯服的躯体,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分不清是绝望还是失望的泪水沾湿了那人的衣服,承嗣抽噎着,挣扎着,喃喃控诉着,终于耗尽力气。
他睡着了。
孙悦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小心地避开他的伤腿,抚摸着那个项圈,表情隐隐带了些茫然。
*
次日李承嗣醒来时,已变得坦然,似乎接受了现实。
孙悦不再绑着他,抱他下床时感受到他的驯服,目中微微流露出一丝担忧。
然而承嗣所有不忿不甘仿佛皆已于昨日流尽,他平静地任凭那个人为他净面,张开手臂任他为他着衣,如接受服侍。
在那个人搂着他打算喂食的时候,甚至淡定的开口:“我不想吃这个,去买个包子。”
孙悦浓眉蹙起,将他的脸转过来,与他对视。
李承嗣毫无惧色,哂道:“担心我趁机寻死?这大可不必。你现在……跟司徒末,田得利有什么两样?我在他们手里不会寻死,在现在的你手里也不会。你既不杀我,总有一天我能逃出去……”
孙悦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那暗色的漂亮项圈上,停了一停,又滑开。
他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摸了摸承嗣的眉心,将他抱到床上,又在他手边放了一只木制手杖,才推门出去。
房门并未反锁,李承嗣却连看也未看,似乎完全习惯了被豢养的状态。
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左脚,又轻轻抚摸自己颈上的项圈。
链子并未拴上,他的行动暂时不受控制,但拖着伤腿,门外又有孙悦数十亲兵……
他凝神思索着什么,目光移向桌边的一个小包袱。
那是田得利当初劫了他之后,在他身上搜到的东西,他知道那个也在里面。
他久久凝视着那里,似乎想对它做些什么,突然,房门吱呀一响,有人探头进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承嗣懒怠抬头,却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犹豫地唤道:“……陛下?”
他一怔,转头望去,见是一个扮作长随的士卒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正畏畏缩缩地看着他,见他转头,忙跪了下去:“陛下!”
李承嗣沉默了一下,道:“你是谁?”
那士卒得他回应,面露喜色,又有些惶恐,道:“俺……臣……小人原是蒙相爷府上的,一年前归在孙将军帐下,您……您不识得小人,不过小人绝不敢捏造身份……”
李承嗣将目光转回自己的腿上,淡淡道:“卖主求荣?可惜卖错了地方。这儿没你的陛下,我只是个宠物。”
那士卒被堵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您千万别……”他索性豁出去,直接道:“陛下,俺是个粗人,不会说那些漂亮话儿,您千万别怪罪——俺就是想跟您说一句,孙将军绝不是有意冒犯您……这一路上为了寻您,他急成什么样,俺们兄弟都看在眼里……俺不知道昨天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挠了挠头,竭力想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却有些词不达意:“俺以前跟翠娘也吵过,从没吵成这样过,孙将军他明明……”
承嗣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打住,这话我不爱听。你若有心,不妨跟我说说前线现在怎样了。”
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见他脸色不好,只得转口道:“我们离开恰旺城南下的时候,那边一切都顺利……听说方将军是打算把这事儿瞒下去的,我们将军不同意,还是捅到朝廷那边去了,不过局势也帮他稳下来了,就说自己带人来寻,让他安心干正事。说到这个……”
他偷偷看了承嗣一眼,犹犹豫豫道:“其实……孙将军本来不打算回来的,那几个人说您遭了不测,他才……临走时,也讲明了只要寻到您,带您回去,他便不再出现在您面前……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您以后,他又……”
承嗣的侧脸十分平静:“嗯,又买了条链子。”
那士卒猛地仰起脸,急道:“不,不是这样的!孙将军只想同您……同您一道……”他十分激动,口不择言道:“孙将军想过同您一道远走高飞,在攻恰旺城之前,问我们谁愿意跟他一道走……慢慢安排我们脱身……旁人不知,俺亲眼见着他一点一点做准备,什么都不让人碰……可是后来您突然调他出城,孙将军他……把什么都烧了……俺看着,都觉得心里苦得很……”
李承嗣淡淡道:“哦,他这么苦,这么忙,是不是忘了问我一句,愿意不愿意?愿意不愿意丢了这江山不管,做他的玩物?”
那人怔怔地看着他。
承嗣抚摸着紧贴在颈上的项圈,平静道:“够了。你是他的兵,自然替他说话,可我现在,”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进不去,别费口舌了。”
他侧过头,问道:“说点有用的,他究竟想去哪?”
那人忙道:“将军没说,俺也说不准,前面就是金典矿区了……”
承嗣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想,道:“去弄一份地图来给我看看。”
那卒子为难道:“这……陛下,行军图是军事机密,这是凉国境内,这东西可没处寻……”
承嗣不悦道:“去买,去偷,去抢,凉国什么人手里能有这种东西,还用我教你?”
那人连声应道:“是是,俺懂了……”
眼前的少年明明已是被拔了爪牙的虎,然而积威之下,他竟是丝毫不觉有异,服从他似乎是天经地义之事。
门声忽响,这卒子本就心虚,惊得跳了起来,回身一看,孙悦正扶着门看向承嗣,担忧一色一闪而过,继而回复了冰冷的表情。
承嗣却未漏看这神色,他瞄了一眼孙悦空着的手,开口道:“包子呢?……出什么事了?”
孙悦微一犹豫,李承嗣道:“孙将军,养宠物也是要遛的。”
孙悦皱了皱眉,这话似乎令他有些不悦,却只瞥了那卒子一眼,妥协地伸手来抱他。
*
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倒在暗巷里,似乎有些眼熟。
承嗣挣扎着下了地,以手杖将那孩童尸体拨正,露出脸孔,不由心中一沉。
“是昨天的——”他怔怔道:“一刀毙命……他们不过是平民,怎么会惹上这种事?”
明明是陌生人的尸体,他却觉得手足发冷。或许是那个一晃而过的场景,与许久以前的某一幕重合,令他不知不觉在他们身上多放了点什么。
他怀疑地看着孙悦:“不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