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怨气倒是挺重的。”晏欺挑眉道。
“哪儿敢啊师父!”薛岚站起身来,嬉皮笑脸道,“你看这回咱们出都出来了,不如四下逛一逛,溜达一圈,瞧瞧这芳山古城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
晏欺沿着屋檐的斜坡往下走,只当没听见的,理都没理他。薛岚因则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生怕跟丢了似的,没完没了地在晏欺身后喊道:“师父,我说师父啊,你能不能……”
“能。”
“啊……”
“我说,能。”晏欺抱着手臂,极其不耐地瞥了他道,“你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薛岚因睁大双眼,一抹欣喜的笑容还尚未自唇角漾开,晏欺冷峻的面孔已是沉了下去:“只是你要出去了,就滚远一些,别回来了。”
薛岚因算是被噎着了,朝着晏欺素淡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师徒二人很有默契地安静了半晌,正欲朝着敛水竹林的方向继续前行,没一会晏欺却停了下来,挥手将薛岚因轻轻隔在了身后。
薛岚因不明所以,微低了脑袋,方才勉强瞧清屋顶下方两抹修长笔直的身形,匿在阳光所投下的斑驳碎影里,时隐时现。
——是那两个在逐啸庄里闹事的白乌族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薛岚因惊出一头冷汗,然而再回身时,晏欺已经握着涯泠剑从屋顶跳了下去。
他一身轻功使得炉火纯青,几乎是眨眼一瞬,便稳稳落定于那俩鬼鬼祟祟的白乌族人身前,抬手抵着剑柄,不由分说便要运功拔出剑刃。那二人估摸着也是临时起意跟来,并没有做任何准备,此番见着晏欺攻势汹汹而无路可退,险些将魂儿都给慌漏出去。好在那名叫从枕的白乌男人头脑还算清醒,卯足了劲将涯泠剑的剑鞘给用力扣住,顺势将同行的翠衫女子护在身侧,一字一句地朝着晏欺喝道:“晏……晏先生,请手下留情!”
“跟踪好玩儿么?”
长剑未收,晏欺眼底肆意蔓延的寒冷比手中汹涌的杀意还要更重上一层。
从枕低笑了一声,双手将涯泠剑卡得牢牢实实,丝毫未有要放松的意思:“按理来说,这算不上是跟踪。晏先生,我们自逐啸庄一路追到这里,是想来和你谈条件的。”
晏欺没说话,从枕见他并非蛮不讲理,便抢着继续说道:“早闻晏先生功夫高强,如今能见到本人,倒算是荣幸之至——我二人一路自北域赶往中原,不为别的,正是为那百年一现的劫龙印……”
“慢着。”木然将从枕打断,晏欺凉声道,“劫龙印和我有什么关系?”
从枕低笑了一声,鹰隼般的眼睛里黑白分明:“倘若我查得没错,百年之内曾有一人顺利破解劫龙印,那人名为秦还,还是晏先生的老相识呢。”
薛岚因在旁听得一惊一乍,心道难怪晏欺对劫龙印的过往如此熟悉,原来与那破印之人本是旧识。
晏欺倒是面沉似水,丝毫不为之所动:“秦还此人已故去多年,你又何必拿逝者出来挡枪?”
“晏先生理当清楚,当年劫龙一印出世,瞬间在江湖上掀起百丈狂澜,秦还曾一度致力于平息诸方纷争,却始终没能做出任何改变。”从枕道,“而今已去不知多少年头,劫龙印再度现世,却被任岁迁那该死的老狐狸抢先运回了中原——今日那身带劫龙印的姑娘本是我白乌族人,连劫龙印也是归属于我白乌族的咒术,他一路将人带到逐啸庄里,任由一众心术不正的人对她虎视眈眈,这和强盗行为有何分别?”
晏欺道:“任岁迁一向如此,你同我说又能有什么用?”
从枕顿了顿,随即垂首抱拳,很是诚恳有礼地对晏欺道:“他任岁迁虽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但他背后操控全局的那个大角色,我想……晏先生不会不想知道。”
晏欺抬起下颌,面色微有一丝凝滞。
“他抢在所有人之前预见出劫龙印的存在,却并没有将之据为己有。”从枕锋锐的眼眸眯了一半,别有深意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薛岚因,道,“他是带了一种什么样的目的——又或者是想引出什么特定的人……晏先生难道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薛岚因被他盯得全身发毛,咽了咽口水,正试图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晏欺已是淡声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从枕见似乎是有戏了,连忙笑盈盈地后撤两步:“晏先生果真是个明白人。”声音停了停,略有些郑重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姓从,单字名枕,奉白乌族族长之命,前往中原将劫龙印带回族内安置。此番出行,族长原意是勿惹纷争,但如今重任在身,一时也无法顾及太多。晏先生了解不少劫龙印的过往,想必也该对破解之法有一定的把握……因此,在下恳请先生这次能够出手相助。而与之相对的,晏先生想要的东西,我们分毫也不会差。”
“哦?”晏欺抬眼看他,“我如何能相信你?”
从枕指了指身侧久久不发一语的翠衫女子道:“这位云遮欢姑娘,乃是白乌族一族之长的独生女,羽翼刺青则是下一任族长的特殊证明。先生若是不信,大可查阅古书以辩真伪。”
那翠衫女子刀锋似的眉目默然偏转,正对上晏欺光影之下略显苍白的面庞。半晌,朝他微微施以一礼,复又望向了他身后一头雾水的薛岚因,没说话,只是勾唇笑了一笑。
这笑容震得薛岚因有些毛骨悚然,想起她在逐啸庄时冰冷如蛇蝎般的眼神,他退了退,终是与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薛岚因想不明白为什么晏欺会答应蹚这滩浑水。按常理来看,他该即刻启程回到敛水竹林里,继续他漫长而又枯燥的闭关生活——可这一次,他临时改变了决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两个白乌族人的行列之中,选择替他们破解劫龙印。
是以,待到日落入夜,师徒二人拣了逐啸庄外一间客栈匆匆落脚,薛岚因方才渐渐确信,这回的晏欺是当真决定要留下来。
“所以,师父是有把握解开那姑娘身上的劫龙印?”
仅燃了一盏烛台的晦暗客房内,薛岚因抱着双臂,匪夷所思地绕着低矮的座椅转了一圈又一圈,而晏欺则盘腿定定坐于床榻之上,许是被他绕得有些不耐烦了,安静了没一会儿,索性直接开口说道:“没把握。”
“嗯?”薛岚因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词,忙是顿住了胡乱踱的步伐,回身瞅着他道:“师父你……没把握还应了他们的话,万一那俩异族人记起仇来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晏欺闭了眼睛,语气平淡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别参与进来,老老实实回敛水竹林里呆着。”
“……”
薛岚因沉默了一阵,道,“师父这意思,是不喜欢徒弟在你旁边跟着?”
他声音有些僵硬,细细听来,似乎还带了些少年人独有的一股沮丧。晏欺没睁开眼,却明显犹豫了一阵,半晌才沉沉否认道:“……不是。”
薛岚因声线压得很低:“不是什么?”
“薛小矛……你听我说。”晏欺叹了口气,继续道,“劫龙印本为白乌族的不祥之物,当初破印者秦还尚在人世的时候,就曾被印中咒术严重反噬过。多年以来,凡是劫龙印出现过的地方,必定会有无法预料的生死纷争……所以,我只是不希望你卷进来,没别的意思。”
“那……你们都说劫龙印里的白乌族秘术很是厉害,它究竟是个什么?为何能够引得那么多人为之疯狂?”薛岚因眯了眼睛,试探性地再次发问道。
晏欺声音停了停,约莫也没打算继续瞒他了,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劫人心骨,夺人血脉——你觉得……”话到一半,忽闻耳畔风声阵阵,晏欺终是耐不住性子,睁开了双眼,蓦然对上趴在床沿尾端那抹懒洋洋的身影。
只见薛岚因那厮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连鞋也没脱,猫儿似的挨在晏欺腿边上,分明是舒坦享受得厉害,哪儿还有半点方才那般委屈可怜的模样?
“薛小矛。”晏欺倒抽了一口凉气。
“嗯?”薛岚因没动,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
晏欺抱着手臂,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你忽悠我?”
“徒弟不敢。”薛岚因见他面色不善,忙是一咕噜从床上滚了起来,双手合十,万分虔诚道:“好师父,莫要同我生气。”
晏欺眼角跳了跳,只觉得这会子头疼得厉害,干脆又一次闭了眼睛,不耐烦道:“行了,你快点出去罢,我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