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将酒杯重重扣回桌上,只感觉整颗脑袋都被烧成了一锅沸腾的浆糊,再抬眼时,连带着一双眼眶都在微微发红,仿佛是刚刚痛哭了一场。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都很好奇……”他道,“你总在说我同你一位故人长得很像,那到底是位什么样的故人?”
云遮欢愣了一愣,随即低低笑了一声,答非所问道:“是真的像。尤其是你们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唉……简直是一模一样。”
薛岚因皱眉道:“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呢?”
云遮欢想了想,迟疑道:“有那个可能……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知道,你俩年龄压根对不上。”她转过头,无意瞥见薛岚因一副倾听得格外认真的模样,登时骇得心下一柔,又主动靠过去继续说道,“岚因,你记不记得我方才同你说,我小时候总喜欢跑到湖叶镇来玩儿?”
她再没管他叫薛公子,而是直接唤了他的名字。
他听着有些别扭,却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当然记得啊,我脑袋又不漏风。”
“我四岁那年,也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结果在湖叶镇外被我阿爹的宿敌给拐走了。那人把我带入中原,从北方一路运往南方,最后在沽离镇的时候不慎放松了警惕,让我抓住缝隙溜了出去。”云遮欢道,“那会儿我年纪小,人生地不熟的,汉话也不会说几句,逃出来没多久便流浪成了乞丐。之后,我过了很长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直到我在沽离镇遇到了那个人——我至今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把冻晕过去的我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我取暖,甚至给了我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想啊,他大概是我这小半辈子里遇到过最温柔的陌生人。”
薛岚因接过她递来满满的一杯烈酒,看也不看便仰头一饮而尽,道:“后来呢?那个人怎么样了?”
云遮欢垂了眼睫,声线淡淡道:“后来,他让人给抓走了。”
“抓走了?”薛岚因怔道,“他是犯了什么罪?还是得罪了什么人?”
云遮欢摇了摇头,模样颇有些沮丧:“我不知道……事情来得实在突然。我跟着他没多少天,就突然来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上来将他围住,就这么直接拖走了。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等到后来我竭力回中原找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了……”
薛岚因重新趴回桌上,许是喝多了脑袋不清醒,说话便开始有些没头没尾:“你这哪儿找得到啊?中原人这么多,你找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还不是大海捞针么?”
“是啊,我找不到他……可是,我也并不想放弃任何一次机会。”云遮欢将酒杯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凝视端详着,就像是在捧着自己的心肺一样,喃喃低语道,“岚因,你……可有试着喜欢过什么人么?”
喜欢人……?
喜欢谁?
薛岚因脑子一热,直愣愣地反问她道:“不是吧……云姑娘你这就喜欢他了?”
云遮欢眉目一横,嫌弃他道:“你懂什么?咱们白乌族的人一向专注又长情,一眼认定了那就是惦念一辈子的事情,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他的!”
那照她这么说的,他薛岚因自有意识起便忘记了一箩筐的前尘往事,万一曾经有欠过那么一两条刻骨铭心的桃花债,那不就是杀千刀的花心又薄情么?
他觉得话不能这样说,可一时又觉得自己着实是理。于是思忖半晌,干脆扬着眉毛揭她老底道:“你方才还说让我娶你呢,这就是你们白乌族人的‘专注又长情’么?”
云遮欢面色一红,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招,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索性豁出去和他拼了:“好啊,你既是这么厉害,我问你,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薛岚因:“……”
这丫头,是真的不知脸皮为何物吧?还是说,他们白乌族人就是这么随随便便的,说一句话就能嫁人?
云遮欢见他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俊俏的小脸上反而浮上一层菜色,二话不说,一坛子烈酒狠狠砸在他面前,豪迈摊手道:“说不过我了吧?喝!”
这不是正在说着故事么?何时又变成了斗嘴大会?
薛岚因有些懵了,可一方面想着能把嫁啊娶一类的话题给糊弄过去就是好的,便双手抱过那酒坛子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尤为爽快道:“……喝就喝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1章 师父,被啃了怎么办
说是要喝酒,其实更多意义上,就是跟面前两大坛子酒过不去。
人来了脾气拗不过人,便只能把一腔愤慨纷纷抛往酒水上盖。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东倒西歪坐在路边菜馆的小木桌旁,把两坛子烈酒全当白水灌了个一滴不剩。
说到底,云遮欢毕竟是个豪饮惯了的女酒鬼,起初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直起不来身,后来太阳落山入了夜,一阵晚风就直接把她哆嗦醒了,支起一只胳膊撑在桌边开始欣赏薛岚因的醉态。
而薛岚因呢?
这小子顶多算是一块能拼酒量的好料,究竟是没怎么沾过这一类东西,几杯下肚就跟那点了穴道似的,说倒就倒,绝不拖沓。
巧的是,这厮喝得多了不吵闹也不撒泼,一点儿也没他平常那副要上房揭瓦的混/蛋模样。云遮欢原想见识见识他醉后满地打滚的丑态,可是等到头来,他也仅仅只是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胡话。
他先是说:“奇了怪了,你们白乌族的女人都这么会喝酒的么……嗯……漂亮又能喝,不错,不错,挺不错的!”
云遮欢叹道:“不错你倒是娶啊,老强调着有意思么?”
薛岚因愣了一会儿神,没坑声了。好一阵子,忽然又杵着脑袋挺直腰杆,一板一眼地冲她摆手道:“不成,我家里有一个呢,再娶……你就得当妾了。”
云遮欢只当他是醉昏了脑子瞎做白日梦,笑了一笑,继而拍着他的肩膀调侃道:“那请问,正房是谁啊?”
薛岚因眼睛一眯,道:“忘了……”
云遮欢嘴角抽了抽,登时给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可没一会儿,他又撑着桌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子,当真是一本正经地同她挥手告别道:“不行,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找我媳妇去。”
云遮欢这才意识到不对头了,心道这混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呢,哪儿来的家,又哪儿来的媳妇?于是当机立断跟了上去,在他背后嚷嚷道:“喂,慢着!你上哪儿去啊?”
薛岚因头也不回道:“说了,找媳妇去!”
话音未落,就地撞进一人怀里,衣袍间淡薄轻寒的清香扑鼻而来,几近将他残余的半点神智全然吞没。
薛岚因怔了一下,很快便彻底沦陷了,贴着那人衣襟就往里蹭,连带着声音都一并软了下去:“哎呀……找,找着了。”
“找着什么了?”头顶那人低声问道。
薛岚因道:“媳妇。”
说完,当即被人连头带脚拉扯着抱了起来,不由分说便往客栈的方向走。一旁的云遮欢一眼瞥见来人不染尘埃的雪色衣衫就惊呆了,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脑子里开始混沌不清地乱成一锅粥。
她自问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喝醉了乱认老婆,还瞎管师父叫媳妇的。
瞧瞧薛岚因酒后那副骚德行,由人抱着还不肯老实,一双爪子跟长了跳蚤似的往他师父身上乱抓乱挠,简直是……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