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欢一听就急了,“腾”的一下窜了出来,愣生生地追着晏欺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真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不好说。”晏欺偏过头没再理她,转而对从枕说道,“别拖时间,箱子打开,直接拿出来用。”
从枕应声扬起左手,启唇飞速念出一串音调极沉的白乌族古语,紧接着伸出小指指心,运功直抵箱前锁头,轻喝一声,箱盖即刻掀开,露出其间手腕粗细的银质条状物。
薛岚因一看这东西就傻眼了,心道这哪是所谓的逐冥针啊,说它是逐冥棒槌还差不多呢——这般粗细大小,要拿它过去砸人,指不定能把人脑袋砸出个天坑来。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上两句,那逐冥针已让从枕双手自箱内捧了出来,千斤一般沉重,直压得他手肘都没法顺利抬起,好在云遮欢眼尖上去扶了一扶,才避免过重的负担直接将他骨头给碾断成两半。
逐冥针此物,乃是专属于白乌族内核心族人使用的神器,自其初始创造至今近有百年悠远的历史背景,期间曾顺利追回了无数穷凶恶极的厉鬼怨魂,却大多是在白乌族一带引起的内部纷争,而今头一回用来追踪一个术法一流的强劲人物,于初出茅庐的云遮欢和从枕而言,多少有些显而易见的困难。
他二人内功修为尚浅,加之白乌族一向以体能与力量作为主要的修行目标,所以即便有意合力运功将逐冥针彻底唤醒,也能为此同时耗空他俩本就不多的内力。
许是注意到这一点,薛岚因迟疑一阵,探手欲上前帮他二人一把,然正待运功之时,反被晏欺从身后拉住。
他皱眉对薛岚因摇了摇头道:“我来。”
言罢,右手二指已随之骤然并拢,冰冷似风霜的真气迅速自指尖飘溢而出,几乎是在人无法看清的一瞬之间,运转内功拂上了逐冥针的正中央处。
第13章 师父,你真好看
云从二人能明显感到掌心一路蔓延传递自全身脉络的寒冷触觉,他们甚至无法想象这般坚不可摧的深厚内功究竟缘何得来,紧接着,手中原是沉睡不动的逐冥针竟随着晏欺指尖源源不断传来的真气开始发生立竿见影的变化。
从枕眉峰一跃,登时喜道:“晏先生好功夫!”
话音未落,只见那逐冥针周身一颤,缓速旋动片刻之余,最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正南方位。
云遮欢低头匆匆瞥了一眼,神色便无端生出几分古怪,从枕亦是如此,怔然捧着那沉甸甸的逐冥针在手里,像是捧了一块烫手山芋。
晏欺倒是对此没什么特殊的想法,淡淡端详一阵,便直言道:“……南域一带,沽离镇。”
云遮欢唇角动了一动,终究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时值夏日,北方湖叶镇至不刃关外一路风沙漫天,近乎将头顶炽烈的阳光遮掩大半。四人晨时出发,驾马径直南行,一路朝着沽离镇所在的方位奔波不断。
要说元惊盏此人行踪不定,地鼠似的东南西北都能往里钻,却没人能料到他会在沽离镇那远在南方又偏又荒的鬼地方匆匆落脚——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大约也只能有一个。
“都说南方山水养真剑,沽离镇外聆台山,这聆台一剑派坐镇的地盘,怕是晏先生过去还有些麻烦。”从枕拽着缰绳前进数步,恰好同正前方的晏欺并肩而行,“元惊盏这般做法显然是故意为之,晏先生如今贸然前往,果真是不怕中招?”
晏欺自遮挡风沙的黑色斗笠下抬起头来,一双凤眸眯得恰到好处:“那我不去了?”
他这冷不丁一声反问出来,倒把从枕硌得心下一跳,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好立马在他身侧陪笑道:“晏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江湖上谁人不知十六年前您老人家一朝踏平聆台一剑派那桩旧事?先生武艺超群,非常人能及,眼前区区一个小门小派,又怎能挡住前行的道路呢?”
从枕为人圆滑机敏,待人接物之时多以笑脸相迎,然其内里心思缜密深沉,不知在独自谋划些什么。恰巧晏欺性子恬淡,对此一向见怪不怪,蓦然遭他一通奉承,也仅是不置可否道:“此事牵涉聆台一剑派本是必然——早前在不刃关外就曾撞见莫复丘夫妇二人身影,他们千里迢迢一路从南到北,却不想中途绕了一大弯子,元惊盏那废物反而逃到聆台一剑派的地盘寻求庇护。”
从枕奇道:“晏先生怎知莫复丘此行必是为了劫龙印而来?”
“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想法。”晏欺淡声道,“各人为各事,劫龙印也只是表面一层幌子罢了——不过昔日旧怨未了,届时若起纷争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从枕道:“这么看来,要寻得劫龙印在手,还并不是件容易事了?”
晏欺道:“不仅不容易,届时若稍不留神,恐怕还要丢了性命。”
“哦?这世上竟还有什么能让晏先生心生畏惧的?”
“我早已了无牵挂,此行若是九死一生……我便权当是天命难违。”晏欺目光黯然,恰似一寸烛火燃下的白灰。然而声音一顿,他回身望着薛岚因所在的方向,闭了闭眼睛,又缓缓开口说道:“只是……我这徒弟天生顽劣又不安分,放他日后一人在江湖上闯荡,着实不能让人省心。”
从枕亦是瞥了一眼身后那正忙着同云遮欢调笑不断的风流小子薛岚因,哼了一声,挑眉对晏欺道:“晏先生大可放心,我瞧着咱们这位小族长对岚因兄弟甚是中意,若先生愿意的话,不妨定了这门亲事,将来家里多位好徒媳,又能与我白乌族结为盟友,可不正是一举两得么?”
晏欺:“……”
这厢,从枕成功将话题从劫龙印一路转移至与正事毫不相干的婚嫁问题上,而那头话题的主角薛岚因却仿佛对此浑然不觉,仍是吊儿郎当地牵着缰绳跟在距离晏欺十步开外的地方,眉开眼笑地偏头对云遮欢道:“云姑娘,你猜从兄和师父在说些什么呢?说得这样起劲。”
云遮欢满脑子都是和沽离镇有关的一档子麻烦事,这会子没心情理他,便草草回了几句道:“不知道,反正多半和劫龙印脱不开关系。”
薛岚因见她神色凝重,似有无法化开的心结,大概也能顺藤摸瓜猜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轻咳两声,佯装一本正经道:“怎么啦?怕届时故地重游,触景生情,想起你那位爱而不得的小情郎么?”
他言语轻佻,眉目间亦不乏调侃之意,寻常女子若是见得此状,怕是得被他激得当场恼羞成怒,只是云遮欢性情并不似旁人那般内敛羞涩,她不光不会轻易生厌,反而偏偏爱好他这一点——瞧着那原本是愁云惨淡的一张俏脸蛋,没一会儿便让薛岚因哄得笑逐颜开,直拿他取乐道:“好啊,好一个爱而不得!岚因,我老早不就说了,让你直接娶我回家,也好圆我多年朝思暮想的一场美梦,可是你啊……非得拿各种理由来搪塞我,未免也太不仁义厚道。”
薛岚因笑了笑,仍是雷打不动地反复摇头道:“好姑娘,使不得啊,你好歹可怜可怜我家师父,头发都白了,还是个孤家寡人的,万一日后没了我陪在他身边过日子,那得多辛酸啊!”
“呵,你上次才说你家里有个媳妇,娶来我只能做个妾——这回又说是你家师父年纪太老了,怕往后没人陪。”云遮欢冷哼道,“我看你压根就没一点诚心,满嘴胡话,没一句是真!”
薛岚因让她给说得生生一愣,半晌反应过来,忙是凑上前去反问她道:“媳……媳妇?我几时说我家里有个媳妇了?”
云遮欢斜睨他道:“就你喝醉那回啊……我说,你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记性?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回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薛岚因眼角抽了抽,莫名有些心虚道:“我……做什么了?”
云遮欢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那抹淡薄而清冷的背影道:“你那时醉迷糊了,一直管晏先生叫媳妇呐,还不止叫了一次。”
薛岚因心里“咯噔”一下,险些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真的假的?为何我完全没印象了?”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云遮欢一板一眼道,“可怜晏先生他老人家,头发都白了,上来还要被你一通胡乱撩拨——不过说到底,他也没舍得对你发脾气,当真是位值得钦佩的好师父啊!”
薛岚因听罢登时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情一般,死死蒙住双眼,伏在马背上开始了连续不断的哀嚎。
于是在接下来前往南方沽离镇的整整一条路上,薛岚因在看向晏欺的目光里,都会无端带上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与胆怯。
他认为自己简直是罪该万死。
若非是云遮欢这回嘴大把事情给抖了出来,晏欺怕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同薛岚因说明这件丢人丢到家的丑事。
他起先还为轻松糊弄过此事而感到沾沾自喜,而现今细细回想起来,以他那副喝醉了便全然不认人的糟糕德行,很有可能借着酒劲占了不少晏欺的便宜——而晏欺之所以一直没有说出来,大概也是为了留他一个面子,事后不光没再追究他之前所犯下的一系列过错,反而还默默纵容了他那撒泼打滚似的撒娇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算是将人宠得天理不容。
是以,待到数日步履不停的颠簸奔波过后,随行的马匹终究开始不堪重负地逐一倒下,而四人同时历经了连夜匆忙不断的骑行赶路和沿途愈渐炽烈的艳阳炙烤,亦难免生出几分不言而喻的疲乏之意。随后不得不将劳累过度的马匹引往湖边小憩片刻,而一行人则就地安置下来,靠着一堆柴火和自带的干粮随手打发着过夜。
此番距离远在南方的沽离镇约莫还有三日左右的行程,且不说近日骑在胯/下的几匹畜生感觉如何,薛岚因本人是差点累得趴下,而同行的另外三人也没能好到哪儿去。这一路过来着实是山遥水远,偏偏连歇下来喘口气的功夫都少得可怜,这会子堪堪在水源边上落了脚,云遮欢便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了下来,跟遍地是她家似的,只恨不能拿石块当枕头用,而从枕亦是比较随意的一副性子,喂了马,燃了柴火,便胡乱挑了一块还算顺眼的树荫坐下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