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全身一震,想起上一次在沽离镇遭遇此般招魂术法的棘手情形,那时的晏欺便是在勉力强撑,当下空有一柄涯泠凶剑在前虚张声势,又如何抵御即将疯狂袭来的万千流魂?
不行,他不能让晏欺再……
“师父,你……”薛岚因上前一步,伸手扣过晏欺腕骨,细腻的指节正巧对准锋利的剑刃,将欲再往下探出半尺的距离,手掌一空,却反被晏欺一把攥住。
“你干什么?”他凝声道。
薛岚因喉间一哽,继而涩哑低道:“你用我的血,用我的血去……”
“不可能的!”晏欺立马将他狠狠甩开,凌然出声斥道,“我之前跟你说过那些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薛岚因再次跟了上去,尤是火急火燎道:“可是师父,你拼不过他!”
“谁说拼不过。”晏欺冷道,“你让开,别捣乱!”
“……师父!”
一语未完,但见晏欺长刃微收,锵的一声,合剑入鞘,旋即正对穆空龄召唤归魂阵的方向,双指并拢,雪白光线沿指心起,迅速自半空当中划开一道清晰圆弧。
——那是……截灵指!
陡然见得此状,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满面惊诧惶恐。
薛岚因未曾料到晏欺还有余力催动这般殒命之法,心焦之际,半截手掌尚还紧紧搭在他臂间,但见光束赫然涌动之下,未能感知其体内有任何修为滋长的迹象,一时正忧虑生疑,身侧的云遮欢却已是双腿一软,禁不住失声喃喃道:“晏欺他不是……”
“我不是什么?”
晏欺眼底一片寒凉,杀伐气劲犹自指尖滚滚流溢而出,一霎时间,竟似与当年飞扬跋扈的暴戾形象一般无二!
“区区一条野狗当道,偏还指望我施咒术待你……”
掌中霜风煞如刀割,纤长双指顷刻合拢于一处,其间一寸一寸蔓延燃耗的修为仿佛是自那骨髓最深处挖凿出来一般,分明透出足以吞噬人心的强盛力道——!
“……简直是不识抬举。”
第96章 狡猾
相传西北诛风门一带, 幻咒流集, 人鬼苟/合,专修招魂一类诡秘邪术。
邪术肆意掌人生死,逆人孤灵, 可谓是一度在武林内外呼风唤雨, 无恶不作。
然而,诛风门中这一群妄图横行天下的凶蛮之徒,天不怕地不怕,别的什么都不怕, 独独怕那一样——也就是晏欺手中用以褪人魂魄的截灵指。
早前元惊盏在逐啸庄就曾吃过一次大亏,活生生装模作样扮了个真人,偏被晏欺一指点得三魂七魄尽数挪移了位置, 此后勉力逃往劫龙印那张人皮上苦苦吊了口气,终没能熬过命中注定的死劫。
而穆空龄此人,论起技艺不如前者,若要论起胆量, 便更是在那旁门左道里翻了船的, 永远不成气候。
如今乍然见得晏欺抬指,哪儿还能管他个三七二十一的胆大妄为, 一时骇得场子都坐镇不住,慌乱之间,连带流魂维持的一道浅层屏障也陷入彻头彻尾的松动,外围气劲骤然开解,内围一周亦随之尽显溃裂之态!
晏欺一眼瞥见他神色有异, 当即将长袍往后一扬,迅捷收指回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探手出去,轻轻摁上后方薛岚因的肩膀,低声喝道:“就趁现在,走!”
薛岚因闻声愣住,立马回头疑道:“什么?你……”
话未说完,但觉周身猝然一轻,及至再醒神时,已被晏欺单手托起摁入怀中,另一手顺势向下勾住云遮欢的后领,随后以足尖贴地无声一点,霎时踏上头顶枯枝交错的末梢,于穆空龄尚浸在恐慌无措之际,催动瞬移术法夹带二人纵身朝外一跃,转眼便冲开了屏障力量稍为薄弱的边缘——
前后一连串动作,快得几近是一气呵成,恰似行云流水一般,直叫人不得不为之惊骇佩服。
虽说晏欺一身修为早已耗至所剩无几,但那实打实的灵活轻功当真不是盖的,平日里来来去去本是足够轻松自如,现下专程用来跑路逃命,那简直就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薛岚因眼睁睁看着那穆空龄叫自家师父耍得像只老鼠似的蜷在原地,脸都给吓得半青不紫,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倒白白让晏欺得势钻了空子,一个转身便撤出屏障跑没了踪影。
晏欺还是晏欺,师父也到底是人家师父,出来闯荡江湖,靠的不仅仅是一身武功绝学,自然还得有一颗聪明且知变通的脑袋。
三人一路七弯八拐,绕了小道在城郊枯木成林的野地间反复穿行,途中一口气没歇着,就待那诛风门来的王八羔子从视线里彻底消失,方各自瞻前顾后地停下步伐,才勉勉强强找了块临水的地盘落了趟脚。
唯恐那穆空龄会过意来拔腿就追,薛岚因再三确认周遭并无可疑埋伏,只恨不能将整片地皮给掀个遍了,终未能再见得半分人影,心里却仍旧没由来地发着怵。
半晌过去,惊魂未定地敛了神色,再回身看向晏欺,犹是惴惴不安道:“你没事罢?刚刚那招截灵指……”
“能有什么事?”
但见晏欺一根如玉纤指微微抬起,淡定自若地拂了拂被风吹皱的天青色衣袖,脸不红气不喘地应了他道:“不是你教我的么,装腔作势……谁能不会?”
言罢,长睫上挑,锋利却秀美的凤目无意牵扯出一弯慑人心魄的圆弧。
闻言至此,薛岚因适才懵懵懂懂地明白过来,登时有些哑然失笑道:“好啊师父,白害我担心这么久,原是你专摆架势诓他呢……?”
“你……你说什么?”连云遮欢也不禁瞠目结舌地出声反问道,“你疯了,拿人当猴儿耍?一会子叫他瞧出端倪来了,咱们算是都得完蛋!”
“你慌什么?”晏欺从容不迫道,“若不骗他,如何能逃?”
云遮欢蹙眉道:“可现在……又该怎么办?我们的行踪已毫无隐秘可言,再来十个八个穆空龄这般的人物,还能拿什么抵挡?”
晏欺嘲了一声,道:“拿命抵。”
说完,亦懒得与她多言,转身提了袍裾,头也不回便往近水的河滩边上走。
薛岚因赶忙追了上去,片刻不离地紧随在他身后道:“哎!师父,你上哪儿去?”
晏欺脚步未停:“渴了,打水喝。”
薛岚因跟那没断奶的狗崽子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贴在他身边,连连摇头摆尾道:“我陪你,我陪你一起!等等我……”
云遮欢一仰头,就见那师徒二人一前一后黏和在一块儿,稳稳牢牢地分也分不开,倒像是对伉俪情深的神仙眷侣一般,着实腻歪得打紧。
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小妻也就罢了,偏他两个男人挨那样近,旁人看了,约莫只觉是师徒之间情谊非常,但在云遮欢眼里一通照映下来,愈发瞧来全身不舒坦,然而仔细思索过一番,这一路上该骂的也都骂干净了,左右也不离那两个字——
“……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