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欺摇了摇头, 想说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闻翩鸿之攻势凶猛, 招招取人要害,距离薛岚因仓皇落败,也不过是迟早预见的事情。
从枕赶不回来, 而云遮欢……眼下半痴半癫, 遭得幻术频频囚困,像是已然丧失神智。
如若真要让薛岚因落入闻翩鸿手中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晏欺闭了闭眼睛,轻轻攥上薛岚因单薄绵软的衣角, 沙哑道:“让我拖着他,你想办法先走,到了安全的地方, 再去……”
“不要!”
凝声回绝间,厉鬼刀影再次朝前,赫然横劈而下!
闻翩鸿腕间气劲汹涌如潮,自成百折不挠之势, 眼看便要擦过薛岚因毫无防备的侧颈, 铮的一声,正逢剑鸣滚滚直冲天际, 耀目白光哗然刺痛双眼,再抬头时,但见薛岚因纤长指节微微曲起,几近是不假思索地朝下对准涯泠剑尖,狠狠施力一划!
晏欺眼睫剧颤, 登时出声喝止道:“薛小矛,快住手!”
可是晚了。
这一回,连带那出刀迅捷生猛的闻翩鸿也不禁堪堪怔住,沉黑的眼底像是无端燃起一捧星火一般,即刻漫出大片诡谲而又奇异的色彩。
猩红的血液宛若万千沸腾跃动的虫蚁,自那猝然割裂的细碎伤口中央,不受控制地朝外纷涌而出——
不过片晌之余,剑音狂震如啸,雪亮的刃口瞬间迸发出连阵不断的尖锐哀鸣!
薛岚因单手牢握涯泠剑柄,另一手下意识将晏欺往回护入怀中。
随后,薄唇紧抿,再一次倾力旋动手腕,三尺寒剑,应声划破漫天残枝落叶。
那一剑,于薛岚因本身而言,不过才使出半分力道。只是利器一旦沾上活血,便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压制掌控,甚至那素来运筹帷幄的闻翩鸿亦是应对不及,亢奋惊讶之余,活遭扑面而来的浑厚剑气生生震退,被迫朝后撤开数尺之遥。
可闻翩鸿根本不甚在意。碧光幽冷的厉鬼刀仍叫他握实在手掌心里,不明的目光笔直抵着薛岚因的面颊,像在讶异,又像在嘲讽。
他冷冷一笑,道:“……狗急跳墙,不成气候。”
薛岚因却道:“事关生死,竭力一搏罢了。”
言毕,带了血的指节无声贴近涯泠剑激烈震颤的银白剑身,任由那冰寒剑光自指缝间流溢不断,绕过手腕,一路蹿至半空当中,久久挥之不尽。
活剑族人,生来骨血灼烈,乃是铸铁熔剑的上乘之物,其效用显著,绝非一般利器足以与之比拟。
闻翩鸿目光偏转,不露声色地望了望薛岚因,复又瞥了一眼自他身后始终惴惴不安的晏欺。良久,仍是坦然嗤笑道:“好一个事关生死——薛尔矜,你怕不是活太久了,早已将你当年如何身死的惨状……尽数忘得一干二净。”
薛岚因抬手扬剑,面不改色地道:“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我本没打算再记起。”
话刚说完,已不待那闻翩鸿作出任何回答。染血的剑刃快如一阵疾风,虽无章法,却是灌注万均劲道,径自横挥而出。
那分明是一柄通体着冰的寒剑,此时缀了活血,热得却像是焚烧已久的大火。
这样一剑,如若完整地推刺出去,是铁定足够要人命的。
那闻翩鸿却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神色阴沉依旧,目光亦是一如既往的惨淡晦暗。
偏在涯泠剑将要精准无误穿透他整面胸膛的一瞬之间,他掀了掀唇,用那低哑刺耳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开口对薛岚因道:
“你是没打算记起,但……我可以帮你。”
晏欺面色骤变,慌忙上前摁住薛岚因的肩膀,厉声喝道:“回来,别过去!”
薛岚因闻声抬颌,却不巧,正对上闻翩鸿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与此同时,耳畔层叠寒风呼啸而过。恰有一道未辨来处的沉厚人声,自他耳膜最深一处,发出绵长而又低淡的尾音——
“薛尔矜。”
“薛尔矜。”
“……薛尔矜!”
“薛尔矜,你难道真的以为,这多年来你在洗心谷底收到的每一封书信,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
“我说啊……你怎么像个傻子,将自己死死围困在洗心谷里,一晃便是整整四年……你可知你悉心期盼守候的那个人,早在你初入谷那一刻起,便已经撒手人寰了呢?”
“愚蠢。”
“可笑。”
“活该!”
谁……?
是谁?
当初整整四年里,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甘愿苦守谷中,放弃一切远走高飞的机会?
薛岚因浑身发颤,即将挥出的长剑亦随之脱手下落,咣当一声砸在脚边,慑人寒气顷刻漫及一地凉薄霜华。
晏欺呼吸一滞,当即前去扶稳他的臂膀:“薛小矛,你别管他!不要理会,什么都别听,什么都别想……”
然而话未说完,薛岚因已是弯腰一折,痛苦不堪地在他面前,沉沉跪了下去。
“薛小矛!”
薛岚因面部全然扭曲,脑海里更是铺天盖地的嗡鸣声响。大片大片陌生或熟悉的记忆,随着闻翩鸿那一双幽深无底的眼睛,陷入阵阵不断的漩涡。
是什么……
他到底,忘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