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晏欺且算是清醒,没一会儿便从秦还残魂碎尽的仓皇情绪中缓过劲来,抬头对薛岚因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薛岚因背上还趴着个程避,人已被那过激的寒流冲晕了过去,连带手脚关节都被霜劲冻至僵直。
眼下这般光景,薛岚因是真的没法儿再逞强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对晏欺道:“对……对不起,让我歇歇!真的太累了——待会儿再抱你起来……”
晏欺道:“没事,让我自己……”
话没说完,薛岚因手劲一松,晏欺便被他一头砸进雪地里,又是扑通一声钝响。
晏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薛岚因登时慌了心神,踉踉跄跄将程避放下,赶上去扶稳晏欺胳膊道,“我不是有意的!”
晏欺摆了摆手,勉力从地上跪坐起身。彼时乌黑的长发径直垂过额顶,其间沾满了细碎晶莹的雪粒。
他冻得厉害,一双眼睫都在不住地颤抖。可同时也乏得浑身瘫软,伸手把薛岚因招了过来,两人哆哆嗦嗦贴坐在雪地里,已经没力气再往前挪出半步的距离。
晏欺抬眼望天,视线有些模糊不清。隐约瞧得一两点轻盈的雪子起伏飘落,待再往前看的时候,昔日长行居森冷庄严的青瓦白墙,已渐随着风雪的侵袭彻底消失了踪迹。
“现在到哪儿了?”晏欺问。
“没走远。”薛岚因闷声道,“离长行居近着呢……”
晏欺突然就颓了,弯腰团成一颗虾米:“走不动了。”
薛岚因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手,对晏欺道:“来,我抱你。”
晏欺眯着眼睛,正想费力说点什么,却忽听耳畔传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二人同时回头,薛岚因立马警觉起身,顺势将涯泠剑押入手中握紧。
然而待得半天磨蹭过去,竟见得一人牵有两匹壮硕的黑马,战战兢兢地,自后方枯枝成堆的杂路之间小心跨步出来。
薛岚因定睛一看,来者并不是别人,而是方才一直没见人影的从枕!
瞧他这副狼狈德行,约莫也刚从火场里脱身不久。满面皆是脏污黑渍不说,一袭惯用的纱衣也给烧得破破烂烂,几乎遮不住他一身冻青泛紫的皮肤。
——这场混乱来得实在突然。薛岚因当时满心挂念着晏欺的安危,根本没空理会旁人的死活。
但事后转念一想,又觉身边似乎缺了那么一点什么。
直到现在这会儿,从枕猝然一下闯入视线,薛岚因才稍有回神,勉强忆起这次结伴同行的一众人中,还有这么一个没存在感的白乌族人。
从枕来得正是时候,能帮忙接过程避不说,手里还顺势拽着两匹好马——看样子,是预备足了,要一路颠簸远行的。
两匹马载上四个人,约莫能跑出很长一段路程——至少离开长行居不成问题。
薛岚因老远望着从枕过来,仿佛松下一口气的样子,直道:“从兄,这么久没见人影……你上哪儿躲着去了?”
从枕一瘸一拐,走路都不大利索,牵着两匹牲畜,像是强行拖着两大座山。
薛岚因赶忙前去拉过一匹,双手举托着程避一并搁了上去,后时又揽过晏欺一个翻身,稳稳跨坐上另一匹。
从枕则喘着粗气歪在后方,抬手试净额间半冷不热的细汗,慢吞吞道:“长行居被烧成那副模样……我算是拼了一条命,才从马厩里捞回这么两匹,再去得晚一些,咱们可就走不成了。”
“还是从兄思虑周全,知道遇事先去救马。”薛岚因扬手一掀缰绳,漫天寒风刮过青白僵冷的侧颊,瞬时引起刀割刺骨般的灼痛。
他低下头去,环臂将晏欺紧拥成一团,问:“冷吗?”
晏欺眼底有些泛空。半晌摇了摇头,反问:“去哪儿?”
从枕亦是跃身上马,一把拉过程避拢往肩后,道:“看如今这般势头,须得尽力避开诛风门的耳目。不如继续往南,朝沽离镇外围一带区域走?”
薛岚因蹙眉道:“往沽离镇去?……那不是自个儿往狼嘴里送吗?”
从枕道:“早去晚去,到底都是要去的。沽离镇仍旧归属于莫复丘的势力范围,他闻翩鸿要想撕破脸皮在外胡作非为,怕还不是那么容易。”
薛岚因问:“从兄是在等来年开春,聆台一剑派推选新任掌门上位的日子?”
从枕点头道:“正是。”
薛岚因犹豫一阵,倏而偏头与晏欺道:“师父怎么看?往北还是往南?”
晏欺没说话,眼底尽是冰冷苍白的飞雪。
薛岚因凝神望他。片刻过后,亦不再执着出声追问,只抬腿一夹马腹,扬声道:
“……走吧,先去一趟沽离镇。”
第142章 逃亡
南域祸水河畔, 昔日丰埃剑主一手撑起的东南长行居, 一夜燃殒自漫天大火之中,彻底覆灭成灰。
——自此之后,江湖武林上流言纷飞, 无一不对长行居主易上闲的存在深表质疑。
有人说, 易上闲养虎遗患,表面与晏欺之间撇清关系,实际一直将他藏匿于长行居中,时刻关护他的安危。
有人说, 易上闲此人自诩正义,实则虚假伪善,在祸水河畔横行霸道多年之久, 终有一日激起民愤,惨遭周围一带百姓联合铲除。
更有甚者,说他长行居中师徒三人,上至丰埃剑主秦还, 下至他徒弟易上闲——都是十余年前, 促成晏欺血洗聆台一剑派的凶手之一。
时至今日,晏欺终于不再是那孤苦伶仃的唯一一人。与此同时被迫背上一口巨大黑锅的, 还有他那不见踪影的师兄易上闲。
长行居在一场大火中尽数毁于一旦,身为居主的易上闲,亦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能留下一缕。
不明真相的大多数人,纷纷对此表示极度的鄙夷以及不屑——
凭空消失又有谁能不会?
他长行居主一身上乘武功登峰造极,就算眼下杀人放火坏事做尽, 事后挑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东山再起,也一样能够乐得一世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