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 第192章

一直到了后来,贩卖活剑族人带有血肉的断骨残肢,已渐成了黑市当中必不可缺的一种常态。

“我都知道。”薛岚因面上毫无波动,甚至对墙后人来车往的聒噪声响并无太大的感觉,“而且,我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了解。”从枕忽然没由来地道,“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薛岚因蹙眉道:“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带我们到这一处来?”

从枕摇了摇手,继而上前数步,缓缓走向车流量更甚的对面一端通口。

“我带你来,自然是有一定的目的……况且我的本意,并也不是想做出伤害你和晏先生的事情。”

他大步跨越过去,在那马车来回行驶不断的小路边缘,正站有两个酩酊大醉的守口小厮。

取悦他们的方式很简单——拿钱说话。从枕低头从兜中递出一袋备好的银两,待得他们点头放行,方颔首示意薛岚因尽快跟上脚步。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自那看似冷寂的石墙后方,沿途走向目的不祥的未知区域,此后跨过巷末另一头车马不绝的宽阔路口,在那之间仍然隔有一堵牢不可破的坚韧墙壁——但是说白了,所谓石墙,除了起到勉强遮蔽掩护的作用,其实并不会阻拦它们接下来的任何一趟行程。

薛岚因半信半疑走在从枕旁边,彼时正有一批新出的木箱集中堆积在马匹拉拽的木板车周围,部分卸下的私货还没能一次整理完全,故而一眼望去杂七杂八的各类物品,有金银首饰,也有匕首弯刀,甚至有一些未曾见过的珍奇草药,随意伸出五指估量一番,便知它们必定价值不菲。

起先这些东西还算正常,待得薛岚因继续朝前走下去的时候,鼻腔当中扑面而来一股极为浓厚的腥臭气息——那味道自打迈入墙后以来,便一直在身边不远的地方游离徘徊,时而闻得明显,时而又难以察觉。

但在眼下,它已经飘溢充斥到一种不能忍受的地步。

薛岚因嗅觉一向灵敏,便难免有些变了脸色。

从枕在侧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淡淡笑道:“你闻到了吗?”

薛岚因微微屏住呼吸,继续装傻充愣道:“我闻到什么了?”

“……这是人血的味道。”

从枕一字一顿地道。

薛岚因倏而偏头与他对视。那时从枕的眼底,仍旧是一种引人生畏的平静与安逸,他仿佛天生不存在任何与惧怕有关的情绪——就算是有,也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示于人前。

从枕一语不发,沉默望了他半晌。旋即回转过身,继续往前踱过数步之距。

身侧横有五只以素色麻布包裹而成的铁制长箱,布面已然挂满脏污,其间隐有斑驳混乱的连串红痕。

薛岚因其实不太想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而从枕偏要刻意为之,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一把探手前去,猝然将那铁制长箱朝上掀至最开!

霎时薛岚因面色骇至铁青,试图厉声阻拦他道:“喂,别打开!”

但是已经晚了。那箱子原就盖得不算利索,如今遭得从枕抬手一掀,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臊气味堪堪扑面而来,瞬间攻陷占满人的全部意识。

那时薛岚因情急之下一声大喝,甚至无意惊动周围一众神情鬼祟的黑市商客。他们回眼瞥他,那模样见怪不怪,似在嘲讽,又似在疑心他的真实身份。

“你冷静……稍微小声一些。”从枕道,“一会叫他们瞧出异样,当心将我俩当场赶出去。”

……冷静?

怎么可能冷静!

那箱子里,装的甚至不是薛岚因一度以为的人类残肢……

而是一连数桶新鲜榨出的血水。

一片死寂绝望的猩红,映照在眼睛里,便漾成了刺人心肺的刀锋。

薛岚因一直试图欺骗自己,这只是从牲畜身上淌下的废料,猪血……亦或是某种静待宰割的动物。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任何人都可以硬生生地站定在原地,静待宰割——甚至包括他自己。

当薛岚因再次回神望向从枕的时候,他那素来忽视一切的黝黑眼底,突然便带有了一丝迷茫不解的意味。

从枕好像知道薛岚因想问什么。他木然倚靠在堆积成山的铁制长箱边,神情冷漠如旧,亦不曾含有半分惊诧与仓皇。

他便像是一只毫无情绪的木制傀儡,赫然站在旁人眼前,却从头到尾都在演绎着非人才能有的理智与疯狂。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带你来看这些不堪入目的污秽之物。”从枕道,“你也一定在想,他人暗中运输流通的私货,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薛岚因没说话,尖锐的目光擦过箱中腥臭刺目的大量人血,一时只觉烦躁厌恶至极。

“我很明确地告诉你,岚因兄弟。这一批马车运送的铁箱,在集中遮盖密封过后,一小部分为了避人耳目,会在南北两域的各大黑市内不断流通贩卖。”

“但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幌子……”

“真正另一部分新鲜巨量的人血,它们最后实际送往的目的地,不在别处,正是闻翩鸿所在的沽离镇……聆台山。”

第149章 易碎

彼时天色将暗不暗, 黄昏方过, 红霞散尽,故而窗台布满灰尘的侧角,隐隐只剩下一丝半缕惨淡熹微的光线。

晏欺是被一阵密而急促的脚步声响猝然惊醒的。那会儿屋内燃起的炭火尚未熄灭, 噼啪在脚边烧得正旺。

他睁开双眼, 自冰冷沉厚的被褥间勉力直起腰身。耳畔仍旧是接连不断的异样动静,似频频响在客栈古旧生苔的楼梯间,又似响在铁栏布满锈痕的边缘。

那声音谈不上有多明显,甚至和着室外若有若无的几阵寒风吹拂, 还能就此掩盖至模糊难辨的程度。

但晏欺素来警觉多疑。只匆匆侧耳听得一遍,便一个翻身站了起来。

那时榻上双目紧闭的程避还正睡得憨熟,忽觉地上温暖的炭盆嗖的一声, 被人强行盖得熄了。随即睁大眼睛朝前一瞪,竟是晏欺定身扶在床沿,伸手,用力扯他:“……别睡了, 醒醒。”

“师……师叔?”

程避满头昏沉, 还待说些什么。身前倏而一轻,晏欺硬拽着他的胳膊, 纵身踏上了头顶空阔的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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