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也跟着骂骂咧咧道:“手脚不干净,莫不是想着自个儿捞点东西回去罢?”
“不……不敢不敢……”程避忙是摆手否认道,“已经……已经处理好了,一会儿就搁车上送去。”
“成。”俩小厮缩着脖子朝里探了一探,没能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对他三人叮嘱道,“记得啊,要赶快……可别自己私下干些缺德事儿,到时候小命不保,够你们受的!”
说罢,双双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直朝通口那块地盘儿迈出了脚步。
一直待那两道突如其来的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程避适才没了劲似的全身瘫软下来,后仰慢慢着倚回墙壁边缘,一时险些曲膝跪坐到地上。
薛岚因也跟着长长松了口气,回过身去,将手边完全封闭的箱盖掀展开来,晏欺正躬身缩在里面,因着进箱那会儿太过急切,彼时衣衫不整,又是弯腰又是驼背,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薛岚因叹了声气,想伸手过去扶他。不料自家师父毫不领情,兀自一人撑着箱壁翻身跳了出来。随后无视薛岚因的任何一次眼神举动,转头只对程避一人道:“去把马车弄过来,按刚刚那两个人说的,跟着停在通口的最近那一批箱子,先混出黑市再说。”
程避心下一惊,立马向晏欺道:“师叔的意思是……还按照原想的那样,跟随运输货物的大部队,找到最后铁箱送往的终点?”
晏欺微微颔首,刚要补充说点什么,薛岚因已率先在旁喝道:“不许去!”
晏欺目光一冷,薛岚因瞬间便软和下来,耷拉着一颗脑袋,又闷声改口道:“别……别去。”
晏欺先时并未发声,倒是后方沉默已久的从枕开口提议道:“既然来都来了,晏先生不藏起来,是没办法光明正大直接离开的。不如趁着眼下守口的两人还算糊涂,一鼓作气随车出去也罢……届时若有什么打算,再仔细商量也不迟。”
从枕这样一个人,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刻,说话都是在理而有根据的。如果薛岚因还像早前那样对他一无所知,那么事情的发展,也许正如从枕一直以来精心打算的一般,每一步骤都在他一手掌控之中,延伸进展得恰到好处。
但现在明显不一样。在从枕身上,带有太多未知的危险因素,薛岚因没法判断他的行为动机何在,却可以清晰感知到他一言一行所强烈带有的目的性。
故而不论他提出什么,薛岚因都会抱有一种不再信任的警备心态。
“不必。”薛岚因道,“我想办法送师父到安全的地方,不和你走同一条路。”
只可惜薛岚因一颗心明似镜,另外两人却对从枕一直以来的异常行径毫无知觉。尤其是程避,他认为抱团行动是目前最基础的安全保障,于是主动站出来反驳薛岚因道:“分开走要怎么走?外面看守的人又不是瞎子,再怎么糊涂透顶,也分得清楚人少人多吧?”
薛岚因狠狠斜了他一眼,恰好这时晏欺也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时间紧迫,先赶马车出去再说。不然一会儿换人守口,麻烦事情又会不请自来。”
如今一锤定音,再怎般徒然挣扎,都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薛岚因定定凝视晏欺平板无波的一双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还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好像从刚才到现在一番发自肺腑的恳切之言对晏欺来说,真就只同侮辱一般不堪入耳。
薛岚因觉得生气,晏欺也觉得生气,于是当程避驱赶马车驶过巷口的时候,晏欺一声不吭跳进铁箱子里,之后箱盖沉沉往下一合,两人就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正值丑时,深冬寒夜,马蹄踏过的路面吱嘎作响,没过多久,复又结满一层顽固厚实的霜华。
适才昏死过去的两大壮汉由从枕和程避合力藏进车棚里端,随后程避仍旧伴作车夫,薛岚因从枕则同样以宽袍绒帽遮盖面容,充作负责运货的帮工,埋头混进来往不断的马车群里,成功瞒过两个看守小厮睡眼惺忪的视线。
马车一路经过通口,抵达铁箱集中堆放的货点。那时成堆的木板车已陆陆续续排有一长条预备出发前行的队伍,程避将马车赶往最末一端,薛岚因和从枕便一左一右跃上车头,即刻后撤藏在车棚里,再粗略抬头一看,往前还有一段不同类货物四散运送的分叉口,在那里同样设有两人把守,各自手持长刀火把,时不时会掀开车棚朝里查探情况。
按理来说,以普通的帮工身份,是不可随行马车抵达最终目的地的。薛岚因怕中途露/出马脚,便只能将车棚里七扭八歪的两大壮汉硬塞回铁箱后方,倒扣着压在车板底端,防止叫人眼尖瞧出异样。
然而,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程避身上。届时路过前方路段的重要叉口,薛岚因和从枕二人也要缩进车棚里躲得密密实实,硬说起来,其实就是要逼迫程避一人同检查货箱的几位哥们儿打马虎眼。
薛岚因肯定是不放心的,于是想也不想,探头对程避道:“你行不行啊?不然你进车棚里,换我来赶车过去?”
程避拧了拧眉,难得说出一句像样的人话:“你重金悬赏,人家把你衣服帽子往外一扒,我们一车人算是全完了。”
这样一说,倒颇有几分道理。
但薛岚因并不想让从枕上来浑水摸鱼,顾自思忖半晌过后,又再三向程避严肃叮嘱道:“那你可得当心一点了……车棚里一次装那么多人,不可能在都铁箱后面藏得稳稳当当。”
“到头来,总要露/出一星半点端倪,让人一眼瞧去了,那就是必死无疑。”他道,“你必须和人交代清楚,别让他们搜查车棚,绝对不可以……就这些,你能做到吗?”
第156章 隔空传话
薛岚因原以为程避会怂得发抖, 毕竟这厮胆小怕事, 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难得镇定而又平静。
“你别唠叨了, 好生藏起来就是。”他说, “我们刚逃出客栈那会儿,也是让小师叔躲箱子里,留我在车外和那些接头人打交道……一路都这么糊弄过来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程避说到这里, 脸上不由自主浮出一丝骄傲之色。薛岚因在旁听得却不是滋味,回身弯腰钻进车棚里,直盯着里边那只纹丝不动的大铁箱子发呆出神。
马车跟随出行的车队七弯八拐, 其中运送贵重货品的车队向外散开,分别驶向南北两域不同的各大商道。
而另一小队分支,显而易见,不出沽离镇, 反往更为幽僻无人的窄小道口徐徐前行。
程避佯作车夫, 面巾遮脸,混在车队末尾, 路过分叉口的时候稍事停顿,由那路中央的看守人高举火把,探手前来,在车棚外围用力敲了两敲。
半晌,仰头向程避道:“……往山上的啊?”
他说着是往山上, 也不说是往哪个山去。程避不知如何应答,便匆匆点头,说了句“嗯”。
那人又往棚外敲过一阵,听着声音发沉,不由疑心问道:“装的东西很多?”
——能不多吗?加上里边儿强塞进去的两大块头,人数足有六个。
程避心里是这样想的,答却不能这样答。于是闷闷清了声嗓子,故作硬气向那人道:“这是别人要的东西,究竟多少分量,我哪儿敢管?”
经他这么一说,那看守人约莫也是会过意来了,只凑近前去多看了两眼,并未掀开车帘朝里细探。随后勾手挥了挥火把,直接让路放行。
程避埋头松了口气。殊不知车棚里另外三人,刀剑都已准备好了,就等人家一句不放,保准出手削他个天翻地覆。
好在眼下夜深路远,货品运输的时间极为紧迫,一批车队的末端还贴着另一批车队,自不远处窄小有限的通口处不断显露而出。
——驾车的人急着赶路,看守的人急着偷懒。这样一来一回,一进一出,程避前后满是堆积成山的马车箱货,很容易就能躲在车群里浑水摸鱼。
马车离开黑市一带围筑而成的灰矮石墙,便不再设有关口以及连夜不休的看守之人。
彼时夜已过半,正值雾浓生寒之际。程避紧眯双眼,仔细朝前路看过半晌,随后转身扭头,压低声音对车棚里道:“再往前全都是山路,还要继续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