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 第206章

他想了想,良久才向程避道:“聆台山常年向外开放,山间多半设有客居,来往人流更是数不胜数。你先混里头躲上十天半个月,届时再等我们消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程避亦觉此法甚妥,毕竟他这半点功底没有的大拖油瓶,跟人身后除了犯浑就是拖累,仔细一圈想来,还真找不出有什么别的用处。

这会子程避正双目失神穷发着呆,倏而手中稳稳一沉,再低头时,两掌之间多了一把极为熟悉的细柄木剑。

程避待要发问,却见晏欺正抱臂坐在长帘边缘,伸手将身下木板轻轻一叩,意味分明地对他说道:“……这么大个人了,打架不会,躲人你总该学着一些吧?”

程避垂眼瞅着掌中木剑,正是从长行居带出来的那一柄。也是风雪夜里,晏欺自镇剑台内亲手挑选的那一柄。

一切过往的记忆都还是鲜活的,跃动的,轻而易举便漾红程避一双黝黑清亮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最终却只将双唇微微一抿,紧握那把细柄木剑,对着晏欺深鞠一躬,道:“弟子……多谢师叔提点。”

晏欺点了点头,只道:“赶紧走,过阵子天黑下来,山路危险。”

程避又是一弯腰,这回却是对着薛岚因的,着实郑重而又严肃。

分明只是普通一次告别,他却偏骇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红着两眼,站定在原地动也不动。那模样薛岚因看了也难免有些发怵,后时干脆挥动手臂,压着嗓子对他道:“别磨磨唧唧的,快走罢!”

程避到底不敢再磨蹭,抱着木剑,深一脚浅一脚便往山路深处钻。这回换了薛岚因扬鞭赶车,所用的力道比程避要大得许多,反手抽在马屁股上,即是一阵噼啪作响。

彼时车棚内只剩了从枕与晏欺二人。晏欺嫌着里头腥味儿太重,不愿多待,方要伸手去掀车帘,却听从枕自他身后轻轻一笑,似夸似嘲地道:“晏先生这师叔当得……甚是称职。”

晏欺头也没回,仅侧了侧脸:“……你也称职。”

他没说称得是个什么职,彼此二人之间,却俱是心知肚明。

晏欺是个聪明人,但他如今修为全失,禁术散尽,再不及当初那般凶煞慑人。

从枕倒也不怕他,只是摸不透对方真正的心思。于是想了一想,继又意味不明地道:“晏先生素来最是宠徒弟的。如今赶着上聆台山,倒不顾岚因兄弟如何反对了?”

晏欺道:“有我师徒二人在前做挡箭牌,岂不正遂了你的意愿?”

从枕沉默半晌,后只淡淡应道:“先生言过。”

晏欺冷笑一声,不愿与他过多周旋,随后单手一掀车帘,弯腰坐到薛岚因身边,再不往车棚里头瞧上一眼。

那会儿薛岚因手里正握着鞭子,耳畔尽是嗡嗡响起的人声,后见晏欺从里钻了出来,便忍不住皱眉道:“师父何必同他废话,一会儿到了地方,我们便与他分开走。”

晏欺仰头望着山头大片大片的苍翠林木,其间隐有烟雾弥漫缭绕,再远一些,甚至能见得聆台一剑派高耸入云的红褐色山门。

十七年前,他便是在此处,手执那柄染寒光如昼的涯泠凶剑,将聆台一剑派上下尽百余弟子尽数挥砍至支离破碎,鲜血溅满山门内外一道道数不尽的青石长阶。

——为的只是给薛岚因一人殉葬。

如今弯弯绕绕过了这么些年,他又同薛岚因一起回到这片满载旧忆的生死之地。

晏欺从来不喜欢这里,若不是闻翩鸿的步伐日渐紧逼,他本不会有上聆台山的任何打算。

“不用赶车过山门。”晏欺道,“再往前一些,我们也下车,人跟上去就行了。”

薛岚因叹了一声,道:“你打算怎么折腾?”

晏欺道:“你跟着我来,不会有事的。”

两人窸窸窣窣忙碌片刻,薛岚因将马车赶得七扭八歪,最终彻底脱离上山的车队,拐弯绕向长枝茂密成林的高树丛里。

薛岚因翻身跃下马车,一看头顶天色,一轮红日已落山头,用不了多久,想必便要彻底趋向昏黑。

紧接着晏欺从枕也撑起车板跳了下来,三人合力将车板车棚一次拆得零零碎碎,成堆的木头破布纷纷散开了埋土地里,随后又抬着车后两大壮汉往布帘下狠狠一塞,裹一团扔山路外围的小陡坡下,且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光就这么藏着,怕是要叫来往巡逻的人瞧出异样。”薛岚因凝神望着眼前拆成一堆破烂的木板车,手里还剩下一匹无处可去的大屁股马儿,“眼下离了车队,再能到什么地方去?”

“这地方够偏,路段又陡,没人会往犄角旮旯里打灯巡逻。”晏欺松松手腕,捏过缰绳将马儿拴树枝旁,对薛岚因道,“多了马车反而碍事,如今已混上聆台山,也不再需要了。”

薛岚因道:“那俩黑市来的王八羔子……也都放这儿不管了?”

“嗯,不管了。”

薛岚因端起双臂,不放心地朝周边扫过一圈,总觉像是少了点什么。半晌过去,方要习惯性去牵起晏欺手掌,倏而眉心一跳,似全身上下被针扎一般,猝然开口喝道:“糟了,师父!”

第160章 错漏

晏欺正在旁边站着, 忽听徒弟这么一声高喝, 一双耳朵都不禁骇得嗡嗡作响。

待回头时,恰见身前身后皆是一片空落,满眼山石林木之间, 顷刻只剩得薛岚因一人。

晏欺心头一惊, 当即反问薛岚因道:“姓从的人呢?”

薛岚因也跟着一并蒙圈儿了。适才那白乌族人还下车跟来一起拆卸车板,这会眨眼一瞬间的功夫,人跟变戏法似的,说没也就没了。

“这龟孙子!”

薛岚因气得骂了一句, 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四下张望搜寻好一阵子,确是没在附近见着半分熟悉的踪影。

晏欺起先也有些纳闷不解,后时瞧着薛岚因还在原地站着打转儿, 便上前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道:“得了,别找,让他一个人去罢。”

“谁知道他又玩儿什么花样。”薛岚因咬牙道,“万一中途卖了咱们怎么办?”

晏欺边往大路上走, 边对薛岚因道:“他当真想溜, 光凭你我也拦挡不住。”

薛岚因道:“你说要拿他当引路灯的,这下灯也没了, 还拿什么引?”

薛岚因偏头看他,刚要说点什么,忽而见得数十尺外光影流动,草丛沙沙起伏作响,似有人正提灯往这一处来。

晏欺脚步一顿, 霎时拽着薛岚因往树林里钻。师徒二人俱是屏息,双双/飞身跃往树梢上方,静候片晌之余,果见路旁一前一后来了两人,青蓝衣袍,灰白腕甲,腰间中规中矩系有一枚暗囊,不必多猜,定是聆台一剑派中弟子。

那二人俱是少年模样,负剑在后,手提一盏纸灯,微光映照之下,眉目还算俊秀干净,表情不知为何却有些猥琐鬼祟,薛岚因竖起双耳,过不多时,便听其中一人道:“……掌门夫人近来下山下得甚是频繁啊。”

“能不频繁吗?”另一人道,“咱掌门人都快不行了,听说咳疾愈发严重,有时甚至还会咳血……夫人急得焦头烂额,成天山上山下地跑,就是为了给掌门的请大夫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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