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眼前的男人,好似全无痛觉一般,挣扎执拗着,继而望入沈妙舟一双透湿通红的眼睛。
“你说,你和莫复丘,从不拿我将外人看待。”
闻翩鸿微微勾了嘴唇,笑容满面,却冷得异常刺人。
“那么……妙舟,我问你。”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诛风门的闻翩鸿……”
“你——还会像刚才说的那样,尽心尽力满足我的需求吗?”
“你还会……带我上聆台山,为我疗伤……带我一起习武吗?”
话刚说完,沈妙舟面上明显浮出一丝僵滞难言的情绪。
那一刻,闻翩鸿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整张四分五裂的面容瞬时垮了下去,伴随着刀下魂魄燃烧一般的尖锐痛觉,他趔趔趄趄地扯开步伐,一再往后退让,竭力与沈妙舟之间,拉开一长道模糊不清的距离。
沈妙舟动了动唇,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当她微微开口发出第一句音调的一刹那间,倏而一道青黑色的魂烟哗然而过,几近是在所有人未曾注意到的情况下,狠戾朝前,不由分说贯穿了女子纤细柔软的咽喉。
——她那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也没人能猜到她想表达什么。紧接着在那之后,人便正对着闻翩鸿所在的方向,无力折腰,沉沉一声跪了下去。
“师……师姐?”
闻翩鸿神色骤变,站在原地愣了足有半晌时间,方才像是全然失去理智的一条恶犬,随着沈妙舟猝然倒地的动作扑了上去,一遍遍疯狂狰狞地道,“师姐……师姐……妙舟!”
漫山遍野飞舞的青黑色流魂,彼时如刀雨散落,轻而易举便挣脱闻翩鸿的桎梏,纷纷扬扬向着沈妙舟喉间涌出鲜血的伤处,不受控制地伸出贪婪汲取的爪牙。
“不……不……停下来!都给我停下来……”闻翩鸿眼眶爆裂,雪白的眼底尽数染上一层如网密布的血丝,“……那是我师姐,那是我师姐!!!”
他仰头狂吼,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制止流魂对沈妙舟进行惨无人道的蚕食侵蚀。
然而所有挣扎抵抗,都只不过是徒劳——
沈妙舟适才刺向闻翩鸿那全力一刀,彻底绞碎他体内用以支撑幻术的魂灵。
本体魂灵一旦遭到撕裂,闻翩鸿那身后一众飞窜不断的散状魂烟,便也因此丧失被他一手掌控的能力。
漫天散乱纷涌的流魂,本就是过往无数亡者存在于世的怨灵,它们没有自我意识,也就只能被迫遵从闻翩鸿自身魂裂之前,所下达的最后一项指令——
“杀。”
杀谁,其实它们并不明确。即便闻翩鸿早前心中想要千刀万剐的人是薛岚因,那流魂却到底是一串没有思维的死物,一眼望过去的目标,也只有对面那歇斯底里高声厉喝的沈妙舟……
“杀!”
“杀了你!”
杀了你——
于是,魂烟骤然聚集,在那初日将升的半面天空当中,顷刻化为刀锋一般锐利的影子。
似猛兽,似潮水,似呼啸不断的冷风,就在短短一瞬之间,倏而向下,将沈妙舟半跪在地微微发出颤抖的身体,轰然撕得粉碎!
一时之间,内脏爆裂,鲜血喷涌。
前一刻还鲜活完整的一个人,甚至没来得及说完她想要说的最后一句话,便由那无数魔怔凶悍的流魂,一次碾碎为满地晕开的血沫。
闻翩鸿怔怔看着在他眼前瞬间消失的女人,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有所意识地伸出十指,轻而小心地,在那满地血渍当中反复摩挲。
就像在抚摸她低柔微暖的侧脸。
那时薛岚因就站在旁边,似还想往前再走那么几步,然而脚跟方抬,手掌却被晏欺紧紧扣住了。
“……别看了,都是自作自受。”
晏欺拽着他,拧着一双眉头,眼底仿佛有诉不尽的心事。
“嗯,那不看了。”薛岚因抬起一手,将晏欺两只眼睛蒙了起来。
晏欺“嗯”了一声,还想对徒弟说点什么,嘴唇又被他一根手指轻轻抵住。
“你也别开口说话。”薛岚因道,“万一飞来横祸,我怕留不住你。”
两人互相攥着对方的手,站在晨光斑驳的大片林木之间,满眼皆是人影过往,来去匆匆的散乱景象。
一众在场的聆台一剑派弟子,在此时纷纷不由得乱了阵脚。
有当场跌坐在地开始哭的,也有直接吓晕过去的,最多的还是一些训练有素的弟子,赶忙提着刀剑冲上前去,一批扶着倒地不醒的莫复丘,小心翼翼将他拖了起来,而另一批则微有恐慌地走到闻翩鸿身边,将手中长剑颤巍巍抵向他的脖子。
聆台山一日内倒下了两大重要人物,而那第三个,则是背景身份皆能让人深通恶绝的邪教之徒。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也没人能出来主持大局,甚至他们在慌乱无措的情形之下,都忘记要对晏欺师徒二人进行合理的处置。
所有人的眼睛,就盯在那跪坐于血泊中央,已然不成人形的闻翩鸿身上。
他们拿剑抵着他的咽喉,抵着他的心脏,抵着他的胸口。
——但,没人敢抢先下手。
毕竟一旦出现意外状况,那贸然出手之人,很有可能就是第二个沈妙舟。
于是就只能这样干僵在原地,任由流魂遍天飞窜,吞噬毁灭着聆台山上的一切。
直到这般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很久,那双腿已渐僵滞的闻翩鸿适才抬起头来,自嘲而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这时终于有人忍无可忍,站了出来,扬声向他质问道:“你笑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笑的!”
很快,亦有人在后愤怒接话道:“你给掌门下毒……又亲手杀死了掌门夫人,怎还配得上这副掌门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