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上闲闻言至此,却是拂袖一挥,冷声嘲道:“你误打误撞捡回一条性命,也是纯属侥幸罢了!遣魂咒救你一次,两次,你莫不是还指望往后还能救你无数次?”
“我知道是侥幸,往后也不会再有第三次。”薛岚因沉声道,“……而且,从枕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听到这里,在旁静默已久的云盼与云翘二人,终忍不住发出唏嘘而又感叹的声音。
“当……当真死了?”云盼讷讷问道,“这……不久前,白乌族还派出大批人手,说要追踪他的去向呢……”
云翘也难免神情复杂地道:“说到底……那人也是和遮欢姐姐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怎的说死就这么死了?”
“真死了。”薛岚因道,“一把火烧得灰都不剩。”
眼看这俩白乌族人还要追着问长问短,易上闲忽然一个回身,尤是肃然道:“……那劫龙印呢?”
薛岚因顿了一顿,很快轻描淡写地道:“烧了。”
话音方落,屋中所有人俱是陷入一片寂静无言。但见易上闲定身在原地愣了片刻有余,复又一次加大音量重复问道:“你……你说什么?”
薛岚因道:“烧了。”
“什么?!”
这一次,就连云盼云翘也一并站直起身,简直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把劫龙印烧了!!”
薛岚因不以为然道:“区区一张人皮而已,拿在手上不见得有多踏实,二位姑娘又何苦这般执着?”
“劫龙印……乃是我们白乌族百年才得一现的至尊之物,就这么被你随手给烧掉了?”云盼颤声道,“这叫我们回去……如何向族长和诸位长老们交代?”
云盼也是吓得不清,在旁攥着拳头眼泪汪汪道:“这下完蛋了……族长若是有意怪罪,谁又能受得住?”
一通没完没了的絮叨下来,两位姑娘几乎就要红了眼睛,待得片晌过后,倒是沉默已久的晏欺初次开口,格外平淡地道:“就算劫龙印没被烧毁,届时带往北域白乌族,不又该掀起一场无端的纷争?”
云翘眼底泪痕尚未干透,一见美人开了金口,干脆不管不顾,娇花儿似的就想往人身边倒。好在薛岚因眼疾手快,一把将师父捞回身后,尤是笑意盈盈道:“是啊是啊,有它劫龙印一日在世,天下便不得安宁太平。若你们老族长实在想它念它,再等个十年百年,不就刚巧遇上这玩意儿现世了?”
云翘小脸一红,登时又气又恼道:“你!!”
“行了,没什么可争辩的!”
易上闲倏而出声喝止:“眼下聆台一剑派正值危难时刻,南域一带更是混乱不止,若你北域白乌族不愿蹚进这滩浑水,大可对此事不闻不问,佯作不知,反而能保得一时平安。”
云盼眉目微低,仍是犹豫道:“可是……”
“事后你们族长若要深究,寻着这对师徒找麻烦便是。”易上闲扬手一指,正对向薛晏二人道,“反正劫龙印究竟烧毁与否,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真要犯了什么大忌,也由他姓薛的一己承担。”
云盼动了动唇,还欲开口说些什么,不料薛岚因已然双手抱拳,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向着易上闲深深作了一揖,顺便吊儿郎当道:“劳烦师伯费心,弟子自知没那能耐担此大任——明日一早,便打算启程离开,带着师父回竹林养老。”
说罢又是一个偏头,对云盼云翘二人道:“届时云老族长若有什么需求,不必客气,直接上门寻我师伯即可。”
此话方才说完,易上闲面色一凉,却不知是喜亦或是怒。他眯眼看了看薛岚因,又看了看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的晏欺,隔了片晌,终是冷声喝道:
“不用明早,今晚就滚!”
——然而,话虽是这样说了,当日亥时,偏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雪,众人挤在一处小院当中,哪儿也没办法去,便勉强凑合着度过了一晚。
次日晨时,天还未大亮,薛岚因已起早牵来一匹瘦马,晏欺则身披狐裘棉袍,由徒弟两手搀扶着,小心翼翼跃上了马背。
薛岚因仰着头,轻声问他:“真就这么走了,招呼也不打上一个?”
晏欺瞥他一眼,道:“不用,昨晚不已经说过了么?”
薛岚因凝视望了他片刻,忽然笑道:“整整一晚上,你终于舍得跟我说话了。”
晏欺:“……”
薛岚因凑上去,拉着他的手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不想理我?”
晏欺坐马背上,将狐裘拢得很紧:“……没。”
“其实那几天,你贴在棺材旁边,与我说的那些话,我都……”
话刚说到一半,门前吱呀一声响——是程避哆哆嗦嗦走出来,一见他俩这副装扮,顿时就慌了,直趴上围栏喊道:“师叔,薛师兄……这么早,你们上哪儿去啊?”
薛岚因适才回头,就瞧他一人站在小院门口,冻红的手里提着一盏纸灯,委屈巴巴的样子,怪辛酸可怜的。
想了一想,还是对他道:“师父伤没好透,想赶早带他往城里,寻更好些的大夫来医。”
程避问:“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薛岚因笑了笑,半晌,又轻轻摇头道:“不回来了,总不能一直给师伯添麻烦。”
“不……不麻烦,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师祖又不在……”程避急忙解释道,“他是喜欢热闹的,只是嘴硬不说罢了。”
“那行。”薛岚因仍是在笑,笑得一脸惬意,“以后等我娶媳妇儿了,请他来吃喜酒便是。”
程避整个人一愣,随即茫然不解道:“……你娶谁?”
薛岚因不说话了,抬手往他脑门儿上一拍,再一转身,便匆匆走得老远,独留程避一人傻站在原地,过了许久许久,才望着马背上一道温柔静谧的影子,渐渐有所意识地回过了心神。
漫天俱是白雪,寒风呼啸如刀。院外一条长路笔直而又狭窄,像是要穿过远方绵延不断的林木,径直抵达那日出日落的山头。
薛岚因大摇大摆走回晏欺身边,一个翻身,便轻松跃至他身后坐稳。
那时晏欺问他:“你跟程避说什么了?”
薛岚因一扯缰绳,顺势将人揽进臂弯里:“你不跟我生气,我就告诉你。”
晏欺无可奈何道:“……我没跟你生气。”
薛岚因道:“那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