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谁真的不长眼,在他面前以如此肉麻的形容词夸赞他的容貌,他定会自心底冷冷地嗤笑一声,再以碧空剑将这胆大包天的人收拾到听到容貌二字就发抖。
但对象是目前的宁隋就不一样了,林星夜恨不得他能处处打压宁隋,他比宁隋俊,也是他强过宁隋的一方面,尤其连宁隋都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夸他。
说不定前世宁隋之所以先招惹他,处处同他针锋相对,就是因为妒忌。
林星夜得了这个认知,心里爽极了。因此,即便他听那些形容词听得浑身不适,也强忍下来,最后深深地看宁隋一眼——
真没想到,宁隋也是个这么肤浅的人。
宁隋被他看得手臂和脖颈都有些烫,倒退一步,他觉得面前的师兄好奇怪,目光总是冰凉又粘腻地望着他,特别骄傲矜贵,就像是高高在上地在等他主动说话一般。
“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宁隋默默想。
林星夜恰好,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这下愣了好一会儿,宁隋是怎么回事?看着是个不爱说话的阵修,心底尽想些比儒修还要迂酸的词汇。
再羡慕他的长相也不用这般,林星夜今天喝了些酒,又打了场胜仗,现在被风一吹,立时想回去沐浴更衣。
他同宁隋之间的梁子太深,也不是今日一下就能报复完的。
他转身,将碧空剑顺手插回剑鞘,动作行云流水,万般引人瞩目。
宁隋心中却有些慌,以为是这位师兄没等到他说话,便失望地想走,立马鼓足勇气:“……师兄。”
林星夜驻足,回头,不知宁隋叫自己做什么。要是想再打一架,他完全可以奉陪。
宁隋叫住林星夜,自己反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位师兄面前怎么会这样……宁隋虽然是个不爱说话的阵修,但他自小漂泊,来归元宗后又过了多年的外门弟子生涯,也不是没有机变,至少……至少不能在这个师兄面前话都说不出来。
宁隋拳头握紧,顶着林星夜的目光,又将话给忘了,半天只看似客套地寒暄了句:“师兄好走。”
“师弟不送。”林星夜很平静地回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忽然想到宁隋前世自从成了归元宗内门弟子就开始起复的事,心情稍微有些低落,他冷着脸提醒道:“师弟,虽然你已入内门,但之前答应我的差事,也不要忘了办好。”
宁隋惊讶,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和这位师兄认识,转念一想,方明白过来,“你是要含羞草的师兄……”
那位师兄也同样姓林。
林星夜没否认,只道:“你的草很差,不会开花,我等你替我拿新的含羞草过来。”
他说完这话便真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如孤雪,像是习惯了独来独往,任谁挽留都不会停下。
本来台下的弟子见最终还是内门弟子赢了,都要兴奋地围过去吹嘘一波,却生生败于林星夜目中无人的冷气下。
他长发飘飘,身携利剑,去时同来时一样寂静。
林星夜一走,宁隋也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在执事长老那里登记了名字后,也赶回花圃。
照理,他该立刻修缮自己的阵盘,再将五行生剑阵进行升阶重刻。
宁隋的手落在阵盘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骨刀,为阵盘重新刻下一道道繁杂的阵纹。
如果说林星夜是个一心向剑的剑修,宁隋就是个无趣呆板的阵修,平时一研究阵法就是一天,别人越觉得生涩难懂的阵法,他越专注于破解、融汇。
今夜却不一样,宁隋的手沿着阵盘稳定刻画,他心中有谱,不需要完全将心神贯注在阵盘上,反而心思全飞到了一柄剑上,一双幽幽的冷眸里……
原来那位师兄就是喜欢含羞草的林师兄,如果说之前的宁隋认为林师兄是故意以含羞草来为难他的话,现在宁隋只觉得那位师兄皎如天上月,一看便是追求完美之人。
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含羞草……
宁隋在五行生剑阵上落下最后一笔,阵盘已成,他却没像之前那样再去拿万叶朝生阵,而是垂手好一会儿,走到花圃中央的含羞草前。
这些草都是以阵法源源不断输以最精准的灵力催长而成,其实品相都很不错。
宁隋想起林星夜对含羞草的执着,忽然心里便热起来,他仍然面色沉稳,却动作迅速地将含羞草根部的阵盘拿出来。
宁隋亲手为阵盘换上一块崭新的灵石,灵力在刹那间一涨,花棚里的十数株含羞草立马从顶端开出淡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摇曳曳。
宁隋一把端起开得最盛的一盆含羞草,往棚外走去。
之前为林星夜递花的弟子是这片花棚的负责人,他看见了宁隋,主动迎上来,热情地套近乎:“宁师兄,今晚你就要搬走了吗?”
宁隋和之前一样客气地问他,“不是,我是为林师兄送花,不知他住哪儿?”
递花弟子现在不会得罪宁隋,往内峰一指,将地址告诉宁隋。
宁隋道谢后马上前去,他很快便见到了林星夜的院子,大门紧闭,绿草藤蔓蜿蜒于门墙,格外清幽雅致。
宁隋此时没见到林星夜,便完全不像白天那般的青涩毛头小子,一身气度也不像个才从外门升上来的弟子,极为正气。
他沉声,有礼有节地隔着门道:“林师兄,含羞草已经开花,就在门外。”
林星夜本来刚沐浴完,因是夜晚,他便没穿归元宗的制服,而是着了自己的私服,宽袍广袖,腰肢纤细,因偏向寝衣的缘故,料子格外轻薄。
他没想到宁隋那么快就送含羞草上门,一点也没多刁难,随手拿起碧空剑出去打开院门。
他此时头发都没完全干,发尾还明显带着湿润之意,出现在宁隋眼前那刻,宁隋一腔的自信便全都化成了汤。
“师、师兄。”宁隋尽力镇定,端的是一副尊敬兄长的好师弟模样,但是他的眼总不争气,往他师兄的腰间望,宁隋只能掩饰,“这么晚了,师兄也仍佩剑?”
林星夜没怎么听他说话,满耳朵都是刚才听到的,“师兄的腰好细……”
林星夜略微蹙眉,甚觉怪异,宁隋再崇拜他的长相,也不至于总在心里提及?
修士的直觉都格外准确,在林星夜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因本能而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含羞草呢?”
第6章
林星夜出生贵胄,从小自律,身上自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因此,他身上再有如剑般的锋芒,也盖不了他骨子里养成的矜持有礼。
他连出来见宿敌一面、拿含羞草都会不厌其烦地用灵力烘干头发,更别说当着别人的面整理衣襟了。
宁隋眼见这位冷清的师兄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移到衣襟前,极优雅又极快速地将适才微松的衣襟整好,全程没有一点慌乱,也不见一点羞怯的小家碧玉之气。
他的手不像在整理衣襟,反而像是在悠悠弄蝶,宁隋不想去望,也总挪不开眼,他暗道自己疯魔且不成体统,面上压下一切情绪,十分正常地拿出含羞草:“师兄,在此。”
林星夜看向那盆含羞草,小巧孱弱,叶子根部呈深绿色,夹杂着嫩绿的叶尖儿,还有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格外灵动。
他伸手,去接那含羞草,手指险些和宁隋的触到一起。
【春葱玉指,如削如琢】宁隋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悸,不由自主地想到此句。
林星夜正好听到,指尖一顿,本欣赏草叶的幽幽冷眸微抬,直视宁隋。
宁隋不知道林星夜怎么突然停止,他虽心里想法有些出格,但到底是个传统的正直之士,不可能真在行动上唐突林星夜,关怀道:“师兄,这草可有不妥之处?”
当然不妥,林星夜冷冷想,他握剑的手,怎能被形容成一听就柔弱得像女人的什么春葱玉指,即便是宁隋再崇拜他的长相,也不能这么乱想。
林星夜冷着脸,心中已生薄怒,他抽回手,声音如落雪:“这草不合我的意,我不要。”
宁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想让林星夜收下这盆含羞草,“师兄,哪里不合你的意?”
这盆含羞草无论是叶子的品相,还是花蕊的新鲜度,都保持得刚刚好。
林星夜光从外貌上,也挑不出这含羞草的毛病。不过他做惯了上位者,最擅长的除了剑法,便是发号施令,至于挑刺更是信手拈来。
他想到宁隋适才心底的孟浪之语,倒是和之前那株不要脸的含羞草一模一样。
林星夜是个行动派,他不喜欢多费唇舌解释,直接抬手,碰了一下盆中的含羞草。
照理来说,含羞草其名为含羞,就该将叶子蜷起来,躲避林星夜的手指,然而现在这盆含羞草不止不躲,反而将叶片大大地张开,等到抱住林星夜的手指后,用力卷住,怎么也不放开。
林星夜脸色更差,只觉物似主人形,宁隋的含羞草就跟他本人一样不要脸。一个欺辱他,一个纠缠他。
林星夜抬眼看向宁隋:“现在可知道我为何不要这草了?我既然要含羞草,就是切实需要会害羞的草,它这般主动的行径,我绝瞧不上。”
林星夜白皙的手指上缠绕了一枝新绿,宁隋知道他这师兄不好惹,现下见他明明一副冷酷之色,却静静地任含羞草挨着他,俨然外冷内柔,宁隋心中一片悸动,既莫名地妒忌那草,又被美景给吸引。
可他一听到林星夜说瞧不上主动的行径,心就冷了半截,赶紧从朦胧的深渊挣出,正色道:“抱歉,师兄,这草或许因受了灵气,产生了些变异。师兄不喜欢,我下次换了便是。”
“尚可。”林星夜道。他极为受用宁隋此时的道歉,正要抽回手指时,发现那含羞草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林星夜桃花眼微低,冷冷地看着含羞草,周身剑气如有实质。若是这草是个人,早都骇得躲远了,偏偏它只是株草,不只不躲,反而无耻地抱得更紧。
宁隋眼见他们一人一草对峙,觉得这师兄当真可爱,明明是个骁勇善战的剑修,却连草也不怕他。
林星夜何等的骄傲,前世他最辉煌时,连讨人厌的宁隋都不敢太过惹他,他已经被这没眼色的草给激怒了,单手抚上碧空剑。
宁隋见状:“师兄,我来替你解。”
他真的是纯粹地想帮忙,没夹杂一点二心,但是不善言辞,只能道:“含羞草未开灵智,不通人性,但若挥剑伤了它性命,却也太过可怜。”
而且要是剑气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林星夜听这话极为刺耳,不由刺道:“宁师弟‘心善’,也要要求我同样心善?”他本来真想砍了这草,但懒得在砍了之后突破心魔,也就顺着宁隋的话,“若你解不开,这草的命便算你头上。”
宁隋应道:“是。”
他深吸一口气,谨慎地靠近林星夜,轻轻地去拨动含羞草叶片。
林星夜自认是个恶人,其实也真不觉得刚才宁隋那话怎么了,因此他的生气都是装出来的,修长手指十分直接地伸到宁隋眼前,“把叶片弄开,另外,少碰到我。”
宁隋自然应是,林星夜内心有些得意地看着昔日欺辱他的宁隋现在谨小慎微地伺候他。
当师兄的感觉真不错,宁隋这样乖顺,即使之后翻脸,他也能考虑给他留一个全尸。
结果渐渐地,他便听到一篇长篇大论,尺度之大,堪比调戏:
【他的手指真好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完全不像剑修的手。而且一看就很细,很滑,为什么我在想这些?为什么明明隔着叶片,我的手指都那么热……】
林星夜发誓,他一个字都没听错,也确实是宁隋的声音。
但是他看向宁隋,宁隋明明很专注地在解含羞草叶片,根本不像在东想西想的样子。
林星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当真听这些话听得头皮发麻,牙齿发酸,而且总有种比被冒犯还奇怪的感觉,让他想一脚把宁隋踹出去。
第7章
林星夜前世有个诨名,叫做“天下第一剑”。
他能有这个称号,自然也是胜了无数剑术大能才得来的荣耀,其间不乏多次惊险的战役,胜则生,败则死。
然而无论是再惊心动魄的战役,再九死一生的比斗,都没此刻宁隋心底的混帐话带给他的不适那么大。
什么叫做隔着叶片都感觉得到手在热?林星夜周身气质偏冷,剑气更冷,他不认为他能给宁隋带来温暖。
因此,林星夜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宁隋也恭恭敬敬地在面前站着,完全没有像前世一般一点行动上的欺辱,林星夜也偏偏觉得心底一点一滴地泛起古怪的危机感,让他连继续站在这都不愿意。
这种危机感很奇怪,不是忧于性命,而是关于别的什么。
林星夜感情经历为空白,他完全想不出来原因,只以为是自己太过厌恶宁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