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头初上,清晨明亮的阳光斑驳地照耀在树叶中间,将残余的水分慢慢烤干。
陈江他们已经醒了,收拾好着装便要准备出发往流霞村。
陈江环顾四周,沉默寡言的宁师弟正在打坐,娇俏的唐师妹拿着自己的白绫把玩,杜师弟待在一旁看厚厚的符修典籍。
一行人中,唯独不见了冷若冰霜、光彩照人的林师弟。
陈江再看地面,只有他们昨夜搭的帐篷,没有多余的住宿之物。他心下思忖,难道昨夜林师弟当真站了一夜,没睡觉?
他清清嗓子:“诸位可知林师弟去了哪儿?”
宁隋睁开眼:“师兄去了林深处,应是有事。”
宁隋是个谨慎的人,昨夜宿在林中,便在林内布置了阵法,虽然没有攻击作用,但能起探测之效。他的阵法没传来师兄的剑气,便说明师兄没碰到危险。
陈江点头,他虽然年纪比这几位师弟师妹稍长,但也不能束缚他们的行动。只是,这几位师弟妹,一个过于冷艳,一个娇娇俏俏有些胆小,一个惯常沉默,一个只知道背书,竟是一点都不合群。
陈江为了让大家都熟悉起来,故意起了个话头:“林师弟现在不在,我们可以说些话了。”
宁隋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见地一动,再没法静心打坐,一腔心思全往他们的谈话听去。
唐悦疑惑歪头:“说什么?”
陈江促狭一笑:“林师弟那日上台比试过后,宗内有多少人爱他,便有多少人恨他。你们在的峰没出现这种情况吗?”
唐悦缴着白绫:“我只知道好些人喜欢他,师尊虽告诫我们色相皮囊皆是白骨,是修道路上的业障,但还是有好多人看不破业障……”
她说着红了脸,小声道:“所以,我不敢多看他。但哪有人会恨他?”
杜三江也关上书:“浣花峰的徐师兄和杨师妹,二人本是情投意合的道侣,只待成婴后举办仪式。因那位林师兄下台时惊鸿一瞥,瞥到了徐师兄,徐师兄便情根深种,回头就抛弃了杨师妹。”
宁隋听得心中沉重,将一腔心法忘了个干净,只觉那些人虽是同门,但也有些碍眼。
其余人半点没发现他的异样。唐悦道:“怎么能这样?那位徐师兄竟然是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林师兄呢?他是何等态度?”
杜三江掩唇:“那徐师兄摸去了林师兄住处,想要述个衷肠。天高夜黑的,连人都没见着,就被剑气击飞了出去。想来林师兄也厌恶这等小人。之后,那徐师兄连着去了几次,无一例外都是这种下场。徐师兄此时便想回头去找杨师妹,杨师妹怎么肯?现在他便深恨林师兄绝情,不肯给他机会。像他这样的人,宗内还有许多,个个不知道是恨得林师兄去死,还是怎么。”
事实证明,即使是归元宗的精英修士,也对八卦逸事有着长足的热情。陈江欣慰之际,看见宁隋始终在那鼻观心、心观鼻,一副认真修炼的模样,不禁心内叹气:“十个阵修九个半都是闷葫芦,既不解风情,又没什么趣味。不过林师弟之前和宁师弟有过交手争斗之嫌,毁了他连胜之绩,他心里有嫌隙也是正常的。”
宁隋听他们谈论,十分想阻止他们:不能这般谈论师兄。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句话好亲密……就像他和师兄是无比亲近的关系,他能正大光明地帮助师兄不受侵害,帮助师兄击退那些狂蜂浪蝶。
可是宁隋不知怎么的,他平时能正常地和师兄说些其他的话,甚至想要多说几句。
可一旦真到了他要说点和师兄亲近的话,或者疑似亲近的话语,不管对着的人是不是师兄,他都觉得心中有一堵墙,舌上如含了逾万斤的沉铁,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宁隋说不出口,也不想再听别人多谈论师兄,索性道:“师兄,师姐,我们何时出发?”
陈江道:“等到林师弟回来,便——”
正说着,林边忽来一道雪色孤影,腰挂了纯白简单的碧空剑,剑上没一丝多余花纹,却更凸显冷冽剑气。
他模样如烟聘芍药,冷中带着极艳,浅淡的唇色恰如其分冲淡艳丽,将万般风姿聚在唇间。
宁隋只晃了一眼,便真不敢多看,心中暗暗想到:【师兄才出去一会儿,怎么嘴唇便有些干?他这样真好看,但要是我跟着去,我绝不会让师兄受这种苦。】
第20章
林星夜才因消化不了含羞草,吐得昏天黑地,他嘴唇怎么可能不干?
尤其现在宁隋还在心中胡乱想他,他之前喝汤时,宁隋在心底想他的唇有多润,他现在嘴唇干时,宁隋还是以那般放肆的态度来评论。
林星夜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仿佛在被宁隋窥测,既气又怒且羞。怒的是宁隋的不成体统,羞的大概是他打脸宁隋不成,反惹了一身臊。
他眸底一片冷色,里面翻涌着怒气,却很好地被掩盖。碧空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剑身微颤。
林星夜喜怒不爱形于色,陈江也并未发觉他的异样,走过来:“林师弟,你回来了。我们现在能出发吗?”
他并未问林星夜去了哪儿,修士之间并非事事都能询问。
林星夜以手握了下碧空剑,不动声色扶平剑上的躁动:“能。”
他心底告诫自己,他没必要为了宁隋的愚蠢而生气,总归宁隋不过是在心底胡乱想想他的长相,既没瞎想要对他做什么,也真不敢对他做什么。
他以后是要和宁隋不死不休的,绝不能这般轻易的怕了他。
林星夜到底是个心冷手狠的剑修,他想通后,彻底抚平碧空剑的剑意,剑身横入青天,俯视排排白鹭,冷冽的青丝穿过薄薄的云雾,衣袍有些被空中的水汽浸得微湿,配合着他身上似冰的冷气,格外惹眼。
宁隋借助阵盘飞行在林星夜旁边,隔着飘渺的云层,宁隋完全没敢侧头去看他这位冷冰冰的师兄。
但是,即便只在他旁边,宁隋也像是能闻到他身边清冷的香气,像是孤云上开出一朵雪白的花,花瓣晶莹剔透,花蕊摇曳生香,却谁也摘不了。
宁隋操纵着复杂的阵盘,无论哪个阵修来看,都会震惊于他此时的做法。他阵盘上的灵石并非品相优秀,说明杂质颇多,也不那么稳定。只要在飞行途中计算错了一丁点,就会阵毁人坠。
所以一般没人用阵法来飞行,都是选用飞行法宝。像宁隋这么托大的阵修,别说归元宗,就算是整个修真界,包括乖张的魔修在内,也找不出第二个。
林星夜在一旁也想到了这点,心情不怎么美妙。
宁隋这般凭破破烂烂的阵法同他比肩,是在炫耀吗?林星夜不免想起了前世那屈辱的三千里,他使尽手段,也没能甩掉不怀好意跟踪他的宁隋。
甚至到后面,他的碧空剑飞得越快,宁隋为了找他麻烦,便跟得越紧,犹如幽灵般跟在他身后。
林星夜想起旧恨,手指捏了个诀,碧空剑瞬时疾速,同刚才相比,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若之前是萤火微光点点,现在便如流星划过长夜。
这下,宁隋便跟不上来了。林星夜衣袍猎猎,桃花眼如沉冬雪,气质孤冷锐利,任谁也想不到他此刻心情不错。
不知宁隋在想什么?林星夜万分想听宁隋此刻的想法,正常情况来说,宁隋会因为被远远甩在后面感到愤怒,便是不正常来说……林星夜眼中一暗,便是以宁隋胡乱想他的心里来看,他这样做,宁隋也该觉得是他“抛弃”了他。
林星夜握紧剑柄,觉得宁隋的想法真不可理喻,他便是和宁隋换位思考一瞬,也被恶心得身心发麻,不知宁隋是怎么乐在其中的?
他现在只想看宁隋不痛快,自以为抱了十成把握,聚精会神地去听宁隋的心声。
【翩若惊鸿,矫如游龙……】
林星夜听到这两个词,便心生不祥的预感,他瞬间不想再听,可宁隋的心声反倒越来越大,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师兄那般身姿,真像雪地里掠过流星,不知道是雪的颜色更白,还是流星的光辉更白,或许两者皆有,交相辉映,超凡脱俗。他越这样快,我越想离他近点,更近点……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要离他离得近,我便心醉神迷,满足酣然。】
林星夜简直像被强迫听了一耳的骚话,他薄唇稍白,实在没想到宁隋的关注点居然是在他飞行的姿势上边……
而且,林星夜心里升起怒气,照宁隋这般想法,前世……他被宁隋追了三千里,难道宁隋也是觉得他飞得好看?才越跟越紧?
当真是耻辱,林星夜面无表情,袖中的手却紧紧握住,微微颤抖。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他是宁隋挑中的对手,宁隋承认他是剑道第一,所以才费尽心机要跟踪他,打败他。
这种情况,林星夜虽然生气,但也尚在忍受范围之内,毕竟修真界弱肉强食是不变的定律。可现在的情况是,宁隋有可能是像个登徒子,把他看成了貌美娇弱的姑娘,才那般尾随他。
林星夜想,他怎能这般折辱我?这般新仇旧恨添在一块儿,让他连杀了宁隋的心都有。
另一边,宁隋当真变换了阵盘方位,以风为主,速度骤加,离林星夜越来越近。
“师兄,为何飞行如此快?”宁隋问道。
单听他的语气,十足像个名门正派的子弟,哪里想得到他心里那般龌龊。
林星夜若不说,显得气虚,若要说实话,便是“躲你”二字,他不躲宁隋,留着给宁隋继续乱想吗?可他一想,要是他说躲你,岂不是证明他怕了宁隋。
他绝不可能怕宁隋!林星夜冷冷道:
“你不必管。你我本是敌人,我做什么事,需要同你解释吗?”
他们二人谈话放慢速度间,唐悦他们已经跟上来了。
林星夜本是不爱往人群里扎的个性,此刻却觉得人多了几个极好,他心中松了口气,一直握紧的里侧衣袖也放了下来。
他本来动作就隐蔽,衣服又柔洁不留痕,根本没人发现他的举动。
只有宁隋站在一侧,敏锐地察觉到师兄脸色虽冷,却就是要比之前要放松。
他心里默默想:【可爱】、【可爱】
林星夜一腔危机感又被弄起来,不过他觉得他被乱想得多了,必须逼着自己镇定,不要被这些没什么作用的话影响。
他等到杜三江在唐悦的白绫上把书装好,才转身,背对宁隋:“下去吧。”
底下就是流霞村。
陈江也气喘吁吁地赶到村口,飞云马累得打响鼻,朝他翻了个白眼,撒撒蹄子往旁边的山林钻去。
唐悦目瞪口呆:“陈师兄,它怎么了?”
陈江讪讪:“你们怎么飞得那么快?我在地上有点跟不上。”要不是他学过一点御兽,早被不堪奴役的飞云马一腿蹬了下去。
唐悦便不好意思说话了,她不是爱说嘴的人,不好说是林师兄他们飞得太快。
杜三江则更不爱说嘴,又拿出他的书想看。
林星夜只想得到风元珠,声如寒泉,和周围朴素的山景格格不入:“还不进去?”
陈江他们也正色起来,出发往流霞村。
流霞村地处偏僻,也没背靠什么宗门,村民们没什么收入来源,靠山吃山传了一代又一代,屋舍矮小,连烟囱都七歪八扭,分布得稀稀疏疏。
最前面的十几处屋子已经被毁了一大半,屋顶上空了一大片,木板断裂处像是被什么妖兽啃过,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所为。
“好奇怪,没有妖兽的气息,也没有灵力使用过的痕迹。”陈江让杜三江拿了测妖符,测试结果一切正常。
林星夜抬眸,望着屋上蜿蜒的痕迹。
唐悦从腰间摸出一粒珠子,扔在空中,顿绽光华,里边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林星夜望了她一眼,漠然地把头转回去。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周围的大山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是什么动物贴在草地上爬行。
“蛇!是蛇!”唐悦花容一变,指着拐角处露出半截的怪蛇。
这蛇额头前长了一处鸡冠,眼形如吊梢,随着它的出现,后面蜂拥出现密密麻麻的蛇潮。
林星夜眼中飞快闪过厌恶,又快速归为冷湖般的平静。
【师兄好像有点害怕?我要过去保护他。】
林星夜原本看见蛇的恶心,都被这句话给气没了。他只觉宁隋的想法既让他全身诡异地发麻,又让他生出被轻视的怒火。
宁隋的阵盘却已经布下,万叶朝生阵散发着幽幽光芒,叶刀一片片割过蛇的七寸。
唐悦舍不得用白绫,便用红色弹珠打在蛇的七寸上。杜三江贴过一张张灵符,陈江的钩子所过之处,溅起黑色血花,
林星夜也不再想宁隋的瞎话,左右只是对他容貌的赞叹引发的误会而已,没什么实质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