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很惋惜,但凡穆清彦有一点动心,他就会提出聘用的话题。只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他不过是抱着侥幸又试探一番罢了。
穆清彦轻笑:“你若喜欢我做的饭菜,常来就是,看在你是常客,价格可以优惠些。”
闻寂雪撩起衣摆坐在他旁边,睨眼道:“一点银钱算什么,你我能相识,便是有缘。”
两人之间不过尺寸距离,穆清彦可以清晰的感应到对方体内雄浑的力量,同样,他也将对方嘴角眼梢的愉悦看得分明。
彼此没有再交谈。
*
半个时辰后,穆林等人赶到了。
显然,穆清彦先行进山吓到了穆林,离的老远就听穆林在喊,闻寂雪主动去接了一段路,省得穆林一行人走错了方向。穆林一贯是好脾气,尤其是对穆清彦更是如此,可这回却冷着脸训了他几句,又再三嘱咐他不能再犯。
穆清彦配合的一一点头,忽而见少了一人:“闻寂雪呢?”
穆林一愣,环顾四望,也颇纳闷:“刚刚还在这儿的,人哪儿去了?”
“不必找了,大概有事先走了。”穆清彦没太纠结这个。
同来的何川和陈十六,虽惊讶于闻寂雪的存在,但更令他们在意的是孙茂哲。找到了失踪多日的孙茂哲,立时不再耽搁,马上返回县城。
穆林等人是骑马赶来的,没办法,穆清彦只能跟穆林同乘,颠簸了一路。
穆清彦对见县令没什么兴趣,但这回的案子影响很大,周县令定会仔细询问,他不去还真不行。
果然,周县令得知孙茂哲找到了,又惊又喜,连忙请人到后堂。在此之前,孙茂哲也被安顿在县衙,请了大夫医治,还要派人去葛家送消息。
穆清彦拦住了:“县令稍候,孙茂哲的消息,暂时瞒着的好。”
周宏方才也是太过激动,这时听出些许蹊跷,便作罢,待仆从上了茶,态度十分和蔼:“穆小友果然名不虚传,竟一天就找到了失踪的孙茂哲,堪称神人也。”随之询问:“不过,为何要瞒着消息?莫非,绑架者也是杀害了刘郓的凶手?”
如此一来,凶手尚未露面,便不好打草惊蛇。
此时后堂除了县令和穆清彦,还有郝师爷、陈十六、穆林、何川。
陈十六是知道“李良吉”被列为嫌疑人的,穆林跟何川查到雅座内的客人名单里有李良吉,但根本没往对方身上猜,还是挺陈十六听才惊讶得知。何川倒是个喜欢邀功的,只先前没来及见县令,因此周县令对此不知情。
穆清彦没兜圈子,张口便道:“最初,我是从刘郓被害案查起,发现了一个嫌疑人,李良吉。”
“李良吉?”周县令想了想,惊呼:“葛家那位表少爷?!”
穆清彦便将查询的过程略作修改,讲述了出来。
当然,他只说找到了那处私宅,而后去城外梅香寺查询线索,却意外发现了当初寻衅葛小姐孙茂哲两人的几个痞子留下的痕迹。
陈十六插问:“穆兄,我走后你在寺里查问了?那些和尚们怎么说?当初我们也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的确,穆清彦让陈十六找人,猜测孙茂哲可能被带进了山里。但能在大山里找到人,只凭猜测怎么行?他跟闻寂雪到底只是两个人,按照常理不可能那么快找到藏于山洞的孙茂哲,因此,面对县令,必须得有一番说辞。
他觉得这种事很麻烦,若私人雇佣查案,只给结果就行。
“在孙茂哲失踪当天晚上,寺里值夜的和尚巡到后墙根,听到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大概三四个人。因着当时有风,他也只是听到一耳朵,不敢肯定,转眼就忘了。”这并不是谎话,他虽没真的询问那个和尚,却在回溯时间里看到了这一幕,当时他不过是想追踪那三个绑架者,试图从他们的交谈中得到更多线索。
从他们的谈话,以及入城后去的方向,应该藏身于李良吉那处隐秘的私宅。
明知县衙正在大力彻查,于坤绝对不会让这几人在外露面。
“李良吉?”周县令眉头紧皱:“若说他指使绑架孙茂哲倒好说,可为什么要杀刘郓?”
“大人何不问问刘郓的随从。”穆清彦建议道。
周宏此时十分相信他的判断,当即就命衙役去传唤。
不多时,人带到了。
刘郓这个随从侍刘家世仆,自小伴着他读书,后来跟着他四处游历,对刘郓之事知晓甚多。
周县令问道:“你家少爷认识李良吉?”
随从一愣,却是摇头:“不曾认识。”
周县令也愣了:“不认识?”
穆清彦手里翻着陈十六撰写的册子,着重看的是刘郓到达凤临县之前经过的地方。刘郓的确没去过屏山县,但李良吉当年随母离开屏山县,对葛家说住在屏山县下辖的一座小镇,若从那里来凤临县,倒是有段路程跟刘郓有重合。
刘郓是以游历为主,走得极慢,李良吉却是赶路,所以,两人可能相伴过一段路,后来又分开了。
刘郓见到“李良吉”那般惊讶,说明当初李良吉没告知对方他要去哪儿,或是撒了谎。
穆清彦请示了县令,便问那随从:“说一说你们出了方洲后的经历,比如遇到了哪些人,特别是让刘郓很乐意相交的人。”
“方洲……少爷很喜欢交友,这一路走来,认得的人极多,但要说很乐意相交的,大概有十来个。”随从仔细的回忆,因着时隔不远,他能清楚记得在什么地方遇到过什么人,虽说有些人的来历背景不清楚,但名字样貌是记得的。
穆清彦又细问:“其中可有一位二十左右的男子?”
他将“李良吉”的样貌描述了一遍。
随从道:“听着倒是耳熟,好像……可是一位姓于的公子?”
县令等人面露失望。
穆清彦在其他人不解中,继续发问:“你说说这位于公子。”
“我们和这位于公子是在香桐镇认识的。那是旧年二月,我家公子早听闻香桐镇桐花是一景,特意辞别友人挽留,绕道香桐镇,有意在清明节赏花。在镇中客栈,恰好遇到那位于公子。
清明时节最易下雨,断断续续竟是十来天,道路泞泥难行走,加上正值清明节,香桐镇桐花繁盛,逗留者甚多。公子跟于公子较为投缘,相约一起等雨停,每日便出门去赏景,倒也悠闲。我并不是时时贴身跟着公子,尤其是公子与友人外出,若对方没有带随从,公子也不让我跟的。那于公子总是一人外出,因此我时常被公子留在客栈。
我总觉得那于公子有点奇怪,或者说,是他身边那人奇怪。我曾跟公子提过,公子反倒斥责我,后来我就不敢提了。”
穆清彦道:“于公子身边的人,你可见过?”
随从点头:“正是见过才奇怪。于公子说,那人跟他乃是同乡,如今是结伴同行,但水土不服,多半在房中休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一直闷在客房,我又常在客栈待着,倒是见过好几回。我有意跟他攀谈,他却只是笑笑,一句话不说,转头又回房了,显得十分古怪。再者,这个人……看着很别扭。”
似乎是在腹内措辞,顿了顿才说:“他看上去比于公子大两三岁的样子,有些黑瘦,看着倒憨厚,怎么看像都是个穷苦粗人,但是、他却穿着一身崭新的圆领丝袍,一身衣裳怎么也得一二两银子,于公子也没他穿的好。
倒不是我瞧不起人,也不是胡乱说。我见他在客栈吃饭,吃的都是馒头咸菜稀饭之类,很舍不得花钱。我还听客栈的小二说,那人刚来投宿的时候,小二去房里送洗脸水,他还特意问洗脸水要不要钱,因他说的是方言,小二听了好几遍才听懂。”
这番话听下来,那人的确显得古怪,县令等人都听得入了神。
穆清彦却是扭头问陈十六:“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听着耳熟?”
“耳熟?”陈十六满眼迷茫。
穆清彦提醒道:“身型黑瘦,像个庄稼汉,偏生穿着崭新的圆领丝袍,衣着打扮跟他自身完全不符。”
“咦,等等,听着真的很耳熟。”陈十六使劲儿回想,猛地瞪大眼:“是、是那个河里的浮尸?!”
第32章 锁定(倒V)
陈十六一说,众人都想了那个案子,一来时间还不算长,二来死尸衣着与相貌违和令人很有印象。那件案子没有没有丁点儿线索,排查了众多船只,找不到死者乘坐的痕迹,悬挂画像,也没有人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到最后别说破案,死者身份都是谜,县令只能将案子卷宗封存。
本以为会成为历史悬案,怎知竟然跟现今两个案子联系了起来。
穆清彦又问那随从:“你可知此人名字?”
随从想了半天,为难道:“实在想不起来,他从来不跟外人说话,偶尔跟客栈的小二要东西,那口方言我也听不懂。”
“于公子怎么称呼他?”
“于公子喊他,也是用方言,不过……好像喊的是‘弟弟’的意思吧,客栈的小二提过,说他们两个是兄弟,也只有那小二对方言能懂几句。”随从也为这个奇怪过,不过想到两人是同乡,兴许不是亲兄弟,而是按年岁论交的缘故。
周县令忍不住询问:“那于公子可有说过自己来历和名姓?”
随从回道:“于公子自称名于坤,二十岁,重县人,读过几年书。又说,此番是往京城去投亲。”
“完全对不上啊。”周县令或许查案不行,但脑子不笨,从刚才起就开始怀疑李良吉有问题,甚至怀疑李良吉是冒名顶替者。谁知两句问下来,又不大确信。
重县他知道,若真要去京城,经过香桐镇的确可能。
或许只是巧合,那个于坤是谋财害命罢了。
这时只听穆清彦道:“重县与屏山县接壤,两地百姓口音一样。死于河中的人,看上去比于坤大两三岁,但因他可能是农人,整日劳作,会显老,而于坤则不同,在他自己的实际年龄上添减两岁,并不会惹人怀疑。”
“穆小友怀疑那个于坤便是现在的李良吉?”周县令想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巧合。现在既然有了怀疑者,可以逆推一下,围绕着凶手找线索,想来容易得多。”
陈十六抚掌道:“对呀!我们就盯着李良吉,将他过往查的底儿掉,就不信找不到证据!”
周县令沉吟半晌,看向身侧的郝师爷:“师爷如何看?”
郝师爷尽管一直没作声,却不代表没用心听,他也在分析案情。
“东翁,我们离案件的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依我看,既要从现在开始严密监视李良吉,又要暗中搜寻证据。其一,要派人去李良吉的家乡,不管他是如何欺瞒葛家,但他户籍上的信息不会假,家乡之人定会知晓真正的李良吉是谁。其二,要派人顺着香桐镇到凤临县的路途查访,重点是沿着水路查,确定死者是在何处被杀死抛尸。”
尽管尸体出现在柳林渡口,但不代表人一定死在这里,也有可能是顺着流水飘过来的。鉴于于坤要顶替李良吉,绝对不会让真正的李良吉死在凤临县,郝师爷倾向于相邻的一二县镇。
“至于其三,要等孙茂哲苏醒。待人醒后,根据其描述便可知道当初的绑架者,按图索骥,先将这几人抓住,顺藤摸瓜,定能将幕后真凶定罪。”
“师爷所言有理。”周县令抚须赞同。
郝师爷的安排十分周到,但就是见效慢。
穆清彦略一思忖,开口道:“县令大人容禀,李良吉……或者说,该称呼他于坤。从此人所犯几案便可看出其心性狠辣,性情也颇为谨慎,哪怕衙门有意封锁消息,但未必能瞒得住他。当务之急,唯恐夜长梦多。”
周宏也觉有理,又见他似有成竹在胸,便问道:“穆小友有话但讲无妨。”
穆清彦也没客气,直接道:“他在暗处有一处私宅,十分隐秘,参与绑架的几个只怕就藏匿其中。现今可以暗中找到葛老爷,请其配合,用个借口将于坤请出来,拖住他。同时派衙役搜寻那处私宅,若抓到了绑架者,自然可以撬开他们的嘴,也能顺利抓人。”
这么做,一来是防止抓人时走漏消息,于坤会逃跑。二来,也算是光明正大监视着于坤,哪怕于坤心有怀疑,却进退不得。三来,乃是穆清彦最警惕的,怕于坤狗急跳墙又作案。
自然,这种场面至少也要由葛老爷坐镇,否则于坤很容易寻借口脱身。
“那、要是没抓到人呢?”陈十六追问,毕竟这种事不可能十拿九稳。
穆清彦笑道:“我记得,外人都说那宅子的主家姓‘于’,不知具体是何人?”
郝师爷问明白具体地址,立时去户房查询。
稍时回来,脸上尚有奇异之色,并亲自将一本册子递给县令:“东翁请看,那处宅子户主乃是于有田,屏山县三枣村人,在去年九月份买下这处宅子。李良吉对葛家称,早年父丧后,随母去了表舅家生活,其表舅正是姓于,住在三枣村!”
“于坤跟李良吉是表兄弟?”陈十六惊呼,又恍然道:“怨不得葛家没发现他是冒充的,即便葛老爷派人去问,葛家会帮着圆谎,村民们估计也只知道真正的李良吉的确是去寻葛家履行婚约,谁会知道于坤竟杀了表弟冒充呢。”
穆清彦觉得,用于有田的名义买私宅,于坤也算机关算尽。
便是有一天被人发现,他完全可以说想报答“表舅”养育收容之恩,不仅不会惹来怀疑,还得夸赞他一句。
“好!”周宏大笑:“如此一来,便是那几人抵赖不认,他也躲不开。”
穆清彦点头:“若非怕打草惊蛇,单凭刘郓随从的话,便足以传唤他。”
然而谁都知道,当初刘郓跟于坤是途中相逢,彼此不知根底,若随从指认其并不是李良吉,对方可以狡辩说是当初用的化名。这么一来,等于打草惊蛇,后续发展不可控,尤其以于坤为人心性,再杀人的可能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