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神断 第56章

  穆清彦也没打算回溯验证,于案情关系不大,权做旁人私事罢。

  *

  “前面有个茶寮!”陈十六脑袋探出车帘,一直在张望,终于高兴的招呼起来。

  一大早就出发,太阳越升越高,躲在马车里也是闷的直流汗。水囊和茶壶里的水都喝完了,正午都过了,迟迟不见村镇,终于有个茶寮,无疑是沙漠现了绿洲。

  茶寮就搭在官道旁边,两间土房子,搭着个大草棚,一个大灶台就在边儿上,老夫妻正在忙碌。茶寮外面停了个车队,前面是两辆骡车,后头几辆板车拉着大大小小的木头箱子,乍看瞧不出是干什么的,但有辆车的车头竖着一杆旗子:如意戏班!

  棚子里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

  时下唱戏的都是男人,万万没有用女人登台的,所以这戏班里大致都是男人,或者清秀小男孩儿。当然,戏子也是人,总也要成家传后,只是甚少又跟着戏班子往外跑的。

  “如意班?没听过。”陈十六仔细想了想,摇头,可以肯定不是什么有名的戏班,也没什么名角,便不在意了。

  马车停在茶寮外的树底下,四人进了茶寮。

  “几位客人,实在抱歉,这……”一个男人迎上来,搓着手,憨厚的脸上尽是歉意。茶寮里没有空余的桌椅了。

  “不坐也成,弄壶茶,都要被烤干了。”陈十六夸张的叫道。

  穆清彦朝外往,打算找个树荫坐一坐。

  这时戏班里有个人站起来,满脸和善的笑道:“都是出门在外,相遇便是缘分。几位若不嫌弃,就跟我们挤挤吧。”

  话虽如此,同桌的其他人却是起身,往别的桌子挤着坐,把原本这张空了出来。

  “多谢班主。”闻寂雪接了对方好意,在他看来,穆清彦身体单薄,若是连个歇的地方都寻不到了,也太委屈了。

  出声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看穿着言谈,便能确定他的身份。

  四方桌子,长条凳。

  穆清彦跟闻寂雪同坐,如意班主身边坐着个少年,以几人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对方实则是个小姑娘。对面两个男子十七八岁,一个容貌分外清秀,一个颇为英武,大致就猜到他们在班中的位置。陈十六跟高天坐一条凳子,先倒了一碗茶喝了。

  陈十六惯是个自来熟,张口就问:“班主贵姓?”

  “不敢不敢,免贵,姓李。”李班主眼睛利,瞧得出这几位出身不错。再者说,便是寻常人,他们戏班也不能随意得罪,四处跑场子,吃的就是“百家饭”。

  “你们这是去哪儿?”陈十六又问。

  “哦,前面不远有个杨家庄,杨家庄的杨老爷长子娶亲,请我们去唱堂会。”提起这个,李班主满面带笑,眼中颇为得意:“不瞒几位,虽说我们如意班只是个小班子,但在弋阳府也颇有声名。”

  “哦?最擅唱什么戏?”依旧是陈十六在问。

  穆清彦对唱戏不感兴趣,倒是没料到陈十六有些懂行。

第78章 杨家新妇

  如今最盛行的是昆曲,如意班也是个昆曲班儿。

  班中共有二十来个人,除了台上的角儿,还有台下操持声乐的师傅。如意班是个小班子,许多人都是身兼数职。班中唱戏的角儿,有班主自小收养的小孩子,也有从别处挖来的好苗子,各处都差不多。

  如意班没有固定的戏园子,只能各处跑场,年景不好的时候常往村子搭草台子。如今能被杨家庄请去唱堂会,自然是不同以往。

  他们班里有个台柱子,唱旦角的叶落秋,《牡丹亭》唱的尤其好。再加上戏班子能弄来新戏,推陈出新很重要,且新戏并非粗制滥造,颇为新奇讨巧,慢慢儿就笼络住一批忠实的戏迷。

  此回去杨家庄,杨老爷就特意点了一出新戏,还没在别处唱过的。

  陈十六好奇,问道:“什么新戏?”

  “《鸳鸯扣》。”李班主只说了戏名,但对戏的内容并未讲述:“陈公子若有兴趣,不妨在杨家庄听一回。此番承蒙杨老爷相邀,说准了新戏须得在杨家庄开锣,我倒是不好破例。”

  说白了,新戏就在于一个“新”,还没唱就漏了底,效果大打折扣。

  陈十六并非不理解,所以没坚持追问,只是问:“折子戏么?”

  “不,就分上下两场戏。”

  听这么一说,陈十分兴味更浓。

  穆清彦在一旁听了,也暗暗思忖。

  鸳鸯扣这东西,他知道,是一种类似九连环的智力玩具。众所周知,鸳鸯成双成对,也代表夫妻恩爱、代表婚姻。鉴于是在戏文中出现,他偏向于后一种。当然,也很有可能是一种饰品,比如腰带上的锁扣之类。

  戏文很喜欢用物品命名,比如桃花扇、玉簪记、紫钗记等。

  闲谈的时间总是过得快。

  如意班的人先走,穆清彦几个倒是不着急,等着茶寮空下来了,再让店家给弄两个素净小菜,吃顿正经饭食再上路。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从茶寮去杨家庄,半个时辰,再往前一个时辰,有镇子。

  时间充裕,他们完全可以天黑前赶到镇子投宿。

  经营茶寮的恰也是杨家庄人,一家五口人,没有田地,活计难寻,后来经人指点弄了这么茶寮。因着是官道,倒也时常有商客往来,赚取的钱财勉强养活着一家老小。

  这会儿没别的客人,陈十六吃饱喝足,就跟茶寮里的杨老汉闲聊。

  杨家庄是个大庄子,村中多是杨姓。

  杨老爷名杨材,颇有家财,有两子一女,因着想改换门庭,自小就聘请西席在家坐馆。杨家两子皆聪慧勤奋,可惜的是长子杨如松当年赴考出了意外,摔断了腿,延误医治,落了坡脚的毛病,绝了仕途。幸而次子杨如柏没让人失望,年十六,四月间已过了县里府试,乃是童生。

  别看童生不起眼,天下不知多少读书人连这最初的一步都迈不过去。

  说得苛刻些,童生都不是,都不能说是个“读书人”。

  杨材此番又是大摆宴席,又是请戏班,也是双喜临门的缘故。

  马车启程。

  陈十六有些无趣:“我们在路上走了几天了,景色都看腻了,不如去杨家庄听听戏?我听说乡间办喜事,不拘是不是亲朋好友,哪怕是路过的陌生人呢,只要愿意,都可以进去吃喜酒,无非是看心意上点儿喜钱。”

  陈十六没有过这种经历,有些跃跃欲试。

  “晚上住在哪儿?”穆清彦不想去农家借宿,毫无准备,哪怕农家肯给他们腾出一间屋子,可被褥枕头之类的……他觉得会失眠。

  陈十六不说话了,其实这一点他也不适应。

  “可以看完戏再去镇上,一个时辰的路而已。”闻寂雪提出了办法,那就是不住在杨家庄,反正有马车。

  “好吧。”连日坐车,穆清彦也着实闷了。

  半个时辰后,果然在前方出现一个村子,看村中房舍,人口不少。

  在村里找富户很容易,人但凡有钱,便是置房置地,房屋能彰显身份地位。杨材家是三进的大宅子,古朴的白墙黑瓦,院外柳树成荫,一侧还有池塘,十分诗情画意。大门前有片挺宽敞的场地,此刻搭起了戏台,哪怕离唱戏时间尚早,已有不少急不可耐的村民前来围观。

  古时娱乐有限,百姓们平日为升级忙碌,也没余钱去戏园子,所以但凡有看戏的机会都十分激动。

  今晚杨老爷摆流水席,大门敞开,前院和大门外都是大圆桌,足够宴请全村人。

  村中左邻右舍、近亲好友都来帮忙,管家统管着一应杂事。长子杨如松是新郎官,在内招待宾客,加上他的腿脚到底不大灵便,大门处迎候的事情就委托给二弟杨如柏。

  马车离得还远就不能靠近了。

  闻寂雪扫了一眼拥堵的场地,吩咐高天道:“找地方把马车存放。”

  “人可真多。”陈十六搓搓手,兴奋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戏还没开场。”穆清彦突然有点儿后悔,之前没多大感觉,可真的过来才发现,“蹭吃”需要很厚的脸皮。

  就算你拿着喜钱去随礼,对方写礼单时问你跟主家是什么关系,撒谎也是很尴尬的。

  陈十六完全没有这种忧虑,指着杨家大门处的一个绿色长衫的少年:“那个应该就是杨如柏吧。”

  杨如柏的个头跟穆清彦差不多,却不似穆清彦这般单薄,五官端正,自有书卷气。

  穆清彦说道:“你什么席面没吃过?我们不是为吃席来的,在外面一样可以看戏。”

  只是不跟主家打招呼,很失礼而已。

  “不太好吧。”陈十六别扭了,有种吃“霸王餐”的感觉。

  这时杨如柏朝他们走了过来。

  穆清彦一行三人在众多村民中太过显眼。

  杨如柏神色和煦:“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这是在问身份。

  “我们是过路的行人,之前遇到如意班,听闻杨家庄有喜事,所以想来凑分喜气。还望杨二少爷见谅。”穆清彦见杨如柏目光清正,神态随和,也就实话实说了。

  杨如柏果然没有异色,笑着欢迎:“办喜事自然人越多越热闹,几位能来,欢迎之至。此刻离开席尚早,若不嫌弃,还请入内一叙。”

  “怕是打搅了二少爷。”

  “此时倒也不忙,宾客们差不多都到了,一会儿等着吉时拜了堂,便要开席。”杨如柏诚意邀请。这也是他三人穿着气度不同,杨如柏有心结实,兼之外头都是村民孩童,很是杂乱,宅中却有同窗旧友前来,彼此引荐一番,不至于冷落三人。

  入门处有个上礼处,陈十六先一步奉上随礼,称是杨如柏友人。

  杨如柏很尽礼数,领他们看了看花园,又认识了几个读书人,而后让一个下人招待他们,又去忙别的去了。

  本来杨如柏要带他们见一见今天的新郎官,但是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人。

  杨老爷在正堂里跟几个老友说话,穆清彦婉拒杨如柏的好意,并没进去。

  各地迎亲的风俗或有不同,杨家新妇已经接回来了,要等黄昏吉时拜堂。

  周围宾客多,或是谈论着如意戏班,或是谈论杨如柏,更多的还是谈论杨如松和杨家新妇。杨如松虽未能继续读书科举,到底自幼读书,又是杨家长子,腿脚上是有点小毛病,然而容貌不丑,性情平和,照寻常人的想法,门当户对的乡绅小姐是配的过的,怎知却听说娶的是镇上刘屠户家的闺女。

  不少人难以置信,分明已经到杨家来吃喜酒,依旧不确信的和人确认。

  无非就是认为其中必有隐情。

  别说陈十六,就算是穆清彦也是有好奇心的,少不得支棱着耳朵去听。

  然而宾客多是本地人,似乎都知晓刘屠户底细,没一个细说的。这些人个个口气惋惜,好似杨如松娶了刘屠户家的女儿吃了好大的亏一样。

  陈十六问身边招待的下人:“刘屠户家的女儿不好吗?”

  下人面色尴尬:“这……”

  闻寂雪嗤笑,是在嘲讽陈十六不带脑子。

  陈十六自知失言,却对闻寂雪的态度很不满,可他不敢回怼,只能假装没听见。想想也是心酸,他可是陈家小公子,自从到了凤临县,都学会看人脸色了。

  那委屈巴巴的模样,穆清彦险些没笑出来。

  不大一会儿,下人说道:“吉时快到了,三位公子可要去观礼?”

  “去看看。”穆清彦原本没打算看的,但那些宾客的议论让他生出好奇。倒要瞧瞧刘姑娘是怎样人物,这般惹人诟病。

  屠户家的姑娘,总不会是模样丑陋才遭嫌弃吧?

  应当不至于,杨老爷总不能给自己儿子娶个丑妇,长子长媳,代表的可是杨家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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