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如柏来之前,也从捕快口中详细打听了穆清彦等人的事,或许那些故事很夸张,但无疑令杨家有了希望。他们并不缺银子,衙门那边不会放弃打点,再请穆清彦几人私下调查,双管齐下,总有收获。
“我接了!”穆清彦点头,张口却是问杨如柏:“喜宴当天你缺席了,讲一讲你的事。”
杨如柏很配合,揉了揉带血丝的眼睛,道:“当时是陶鹏闹上门,找我大哥,大哥要拜堂,走不开,我就代替去处理。陶鹏是来要银子的,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大哥说不能给他,倒不是吝啬银子,而是陶鹏那种人,一旦给了第一次,必然会有第二次。再者说,我们杨家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要给他钱?”
如今提到陶鹏,哪怕对方已经死了,杨如柏依旧充满怒气。
若非他是个读书人,只怕忍不住会忍不住骂人。
“你们在哪里见的面?”穆清彦又问。
“在荷塘西边的柳树底下。因为他说只准我大哥一个人过去,我担心他闹事,就没带人。本来荷塘离我们家就不远,陶鹏又是为钱来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真没觉得……
可谁知道,我到了地方却没见到人,正奇怪,脑袋一痛,有人从身后把我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躺在村头土地庙的神像后面,已经是今天早上,我回家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我醒来后,身上的钱袋儿、玉佩都不见了。一定是陶鹏拿走的。”
穆清彦眼睛微眯:“也就是说,你从头到尾就没看见陶鹏,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杨如柏一愣,点头:“是。”
穆清彦冷笑:“若说陶家和刘家没有藏着更深的仇恨,那么,陶母为何一定要杀刘云芝,会不会就跟陶鹏有关?比如,有人拿陶鹏威胁她?”
陶母是个溺爱儿子没有底线的女人,如果真有人拿陶鹏的命要挟她去杀人,她一定会照做。
杨如柏反应很快,脸色几变,越发难看了:“可、这是为什么?什么人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杀她?”
“十六,你跟高天去刘家附近转转,看刘云芝有没有要好的姐妹,或者跟邻居打听一下,看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刘屠户那边也要试着再问一问,杨二少爷跑一趟,没问题吧?”
“我?”杨如柏没料到事情会分派到自己身上。
“你是杨家人,可能刘屠户愿意跟你说。”穆清彦真要弄明白谁给刘屠户传信,有自己的法子,但面儿上还得走个程序。
“……好,我去。”杨如柏点点头。
原本是个书卷气的文人,尚带几分稚嫩,却在一夜之间被迫成长。
杨如柏很心急,答应之后起身就要赶往县城,及至门口,他想起什么,回头问道:“穆公子留在镇上?”
“不,我去杨家庄。”穆清彦觉得那个掩护陶母的男人,很可能跟伪装成陶鹏、打晕了杨如柏的是一个人。
看似利用陶母除掉刘云芝,但陶家母子随后也惨死,很难令他不往另一个方向猜测——会不会一开始幕后之人就设计了一条毒计,令刘陶两家自相残杀。
一切都围绕着三个字:为什么?
刘陶两家都是普通人,无钱无权,两家的瓜葛是曾经订过亲。他们是如何被同一个人盯上的?
穆清彦和闻寂雪返回杨家庄。
杨如柏说了,陶鹏要一百两银子并不是亲口说的,而是找了村中小孩儿传话。
一入村,穆清彦就把时间回溯至昨日午后。
村口基本没什么人,这个时间,宾客都已经到了。杨家宅子前十分热闹,村民们来来往往,孩童们嬉笑追逐。穆清彦仔细的观察,没有找到可疑的人,直到看见一个小孩儿跑进杨家大门,对着杨如松说了一番话。
“有个叫陶鹏的人说,他要一百两银子,不给就要闹事。他说必须在拜堂前给钱,他在荷塘西边的柳树荫底下等着,不照办的话,杨家会后悔的。哦,还有,他说只让杨大少爷一个人去。”小孩儿四五岁,说话断断续续,还在表达的很清楚,说完喜滋滋的跑了。他的手里抓着两颗糖,显然传话是得了好处的。
不多时,杨如柏去了柳树荫,的确遵照约定只有一个人。
却不防备,他去了之后,一个人突然从藏身的荒草丛窜出来,石头磕在他脑袋上,直接把人打昏。这人扛了杨如柏,绕了一个大圈儿,避开村里人,把人藏到了村头土地庙,之后扒走了杨如柏身上的财物,离开了。
穆清彦看清了这人的相貌。
将近三十岁的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衣裳,跟杨家下人的穿戴相似。
从土地庙离开后,这人挑着一担木柴混进了杨家。
见过杨如松,穆清彦顺利进了杨家,证实出事后发出喊叫的男人就是这个人。这人掩护了陶母,两人是从大门出来的。当时一通喊叫,惊动了所有宾客,还有外面坐席的村民,一时场面混乱,两人离开并没引人在意。
不过,陶母腰间鼓鼓囊囊塞着东西,十分小心的护着。
外面有片地方停放着宾客们的马车,两人神色自然了取了其中一辆,驾车往镇上去了。
第84章 曾家老爷发家史
穆清彦琢磨着陶母的异常,比如离开杨家时身上藏了什么?比如,明明下毒已经得手,为什么要继续留下,只是为了将人吊起来伪造死因么?不,这个没有意义。
他蓦地问杨如松:“新娘的财物可有损失?”
“不知道。”杨如松一脸疲惫的苦笑:“发生这样的事,家里乱成一团,我、我也没想到别的。这个有关系吗?”
“清点一下吧。”这只是猜测,有没有用处不好说。
杨如松便喊来彩菊,让她取出嫁妆单子,一一清查。
一查之下,彩菊面露惊慌:“东西少了,首饰,杨家送的聘礼里面有两套十二事的金头面,刘大叔又给准备了两套银头面,另外杨家给的聘金是一百六十六两,刘大叔又添了二十两,全都给大少奶奶当压箱银子。这些东西都没了,只剩空盒子。”
杨如松听了尽管生气,但也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分在财物的损失上。
“东西收在箱子里,没有锁?”穆清彦确认道。
彩菊一脸愧色:“本来是有锁的,但大少奶奶让打开了,要卸头饰,再挑明日需要的准备好,后来打个岔,就忘了锁。”
看来,陶母在杀人之后又盗了财物。
陶母的举动倒是好理解,其子陶鹏嗜赌如命,不论弄多少钱都不够花,陶母又溺子成痴,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儿子。就算她杀刘云芝再惊惧,可杀了人之后,面对唾手可得的财物,她绝对抵挡不住诱惑。
思及此,他询问杨如松:“嫁妆中的这些东西应该是被陶母盗走,捕快在陶家可发现了东西?”
杨如松摇头:“案子明日才审,不过,我跟捕快打探过,不曾听说什么财物。”
“最好去找一找。”穆清彦又道:“嫁妆内的头面首饰,可有特殊的标记?”
“有。”杨如松忙点头:“我是在府城的祥瑞斋打的头面首饰,他家的手艺祖传的,花样儿也别致精巧,首饰做好后会打上他家的标记,是一片祥云。另外,也纂刻了一个‘杨’字。”
“先在陶家找一找,若是没有,就去当铺、赌坊之类的地方,看是否有人出手这些首饰。”见对方不解,穆清彦道:“你找我继续查,同样是觉得有很多疑惑未解,对么?昨晚捕快们去过陶家,可那时陶家母子都不在,刘屠户后来去寻仇,母子俩却一起在家。那么,中间这段时间陶家母子在哪里?”
杨如松长长吁了口气,疲惫至极:“姜捕头儿也说了这点,但是……”
姜捕头儿告诉他,依照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若真有问题,恐怕很难深入追查,这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时间。另一点,县令不会愿意,尤其是明面儿可以完美结案的时候,那点小疑惑会被抹掉,县令不需要积攒太多的悬案,这对政绩考评会有影响。
这时下人来询问是否摆饭。
天已经全黑,晚饭时间已经迟了。
杨如松歉意道:“两位先用饭吧。”
“一会儿把晚饭送到客房就行。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穆清彦见他神色疲惫,恐怕自昨日出事后就一直没休息过,所以也不拖延。“在昨日迎亲之前,你最后一次见刘云芝是什么时候?”
“五六天前吧。按我们这儿的风俗规矩,新人成婚前不能见面,尤其是过了大聘之后,十分讲究。我们两家的大聘是一个半月前走完的,只是,我……我偷偷去见过她。也算不得真正见面,多是隔着墙说两句话。自从两家定亲,云芝考虑到杨家,便不再肉摊子上帮忙。偶尔出门,次数也很少,彩菊都是跟着的。”
“她可有跟你说过什么事?或者,她的情绪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任何令她感到害怕、奇怪等等事情。”
杨如松几乎没怎么思考:“害怕的事情倒是没提过,唯有几次提过陶家,十分厌恶。我跟云芝都定亲了,陶鹏还不放过她,几次三番去要银子,不给就言语污蔑。有一回云芝实在忍不住,拎了砍骨刀追着陶鹏砍,一直追出镇子,结果跌进一个大坑里,幸好没伤着。”
“大坑?”
“镇子南边有座老屋,是曾家的,只存放着一些杂物。那个大坑就在老屋旁边,好像以前是地窖,因着没修缮还是什么原因,恰好那天被陶鹏一踩就踩塌了。他自己掉下去不算,反手就拽住了云芝……”
“大坑不深?他们自己爬上来的?”
杨如松皱了皱眉,主要是觉得他追问的问题有些奇怪,至少看不出这些问题跟破解杀人内情有什么关系。好在杨如松脾气好,又觉得能传出那般名声,或多或少是有些真本事,有求于人,起码该给予一份信任。
按捺了疑惑,他说道:“云芝对这件事只简单说了两句,大坑是有些深,他们上不来。云芝不敢喊人,到底她跟陶鹏孤男寡女,万一被人看见,不知又要穿出什么难听的话。陶鹏也不敢出声,云芝手里有砍骨刀呢。”
提及这件往事,大约想起了刘云芝得意俏丽的模样,杨如松脸上浮现怀念的笑,却又转瞬即逝:“云芝说,他们是顺着地窖进入曾家老屋,自入口出来的。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没在提到别的异常?”
杨如松凝眉沉思,良久才摇头:“实在想不起别的,没发现云芝有什么不对。”
穆清彦想了想,又问:“照你刚才说的,曾家地窖有一部分在院外?”
杨如松点头:“的确有点奇怪,一般地窖都在宅子范围内。不过,曾家是大户,或许有什么别的考虑。老屋旁边是一片竹林,本就是曾家的,竹林里面还有曾家的祖坟。”
“能记得确切时间吗?”
“……掉进土坑的那天?”杨如松越发疑惑,但还是配合的回答:“记得,我记得自己去找云芝的时间,而云芝追赶陶鹏,就在前两天。”
穆清彦点点头:“杨大少爷应该好好儿休息一晚。”
回到客房,下人们送来一桌丰盛的饭菜。
闻寂雪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问道:“你觉得曾家老屋有问题?”
“说不好,明天去查一查。”令他这般敏感,也是因为刘云芝和陶鹏产生了交集,一起掉进土坑,一起进了曾家老屋,如今两人都惨死,那天的事情即便再平常,也值得怀疑。
闻寂雪坐在他对面,将他爱吃的菜挪过去,嘴里说着案情:“如果真有人是为了掩藏秘密而杀人,那么,这个秘密一定很大。我会嘱咐高天跟紧陈十六。”
穆清彦叹笑:“一个小镇子,到底会掩藏着什么秘密。”
“任何地方都有秘密。”
好比现在相对而坐的两人。
饭后,穆清彦找来杨家管家,打听了关于石竹镇曾家的事。之后两人各自回房休息。这回杨家准备了两间客房,一应洗漱用具齐全,穆清彦还泡了个热水澡。
闻寂雪却觉得略有可惜。
次日一早,用过早饭,两人坐车前往石竹镇。
曾家祖辈生活在这里,早年是殷实的耕读之家。然而家业传到曾老爷的父亲,其父却仅仅只知死读书,半点没有料理俗务的能力,偏曾父之妻虽是乡绅之女,却也只懂红袖添香。数年下来,家业紧缩,颓势尽显。
幸而曾老爷得人赏识,转了运,重新赎回了家业田产。
关于曾老爷的传闻很多,因着管家算是个老人儿,知道的多些。
比如这位曾老爷,本名曾贺,实际上年岁并不很大,三十四五而已。在十几年前,也只是个闷头读书的穷少爷,父母亡故后,仅剩几个老仆,田产全无,空有一座破败的没钱修缮的老屋。
那时的曾贺,年过二十,却说不着亲事。
倒不是真的无人愿意嫁他,而是一句俗话“高不成、低不就”。曾家哪怕再落魄,终究外人见了,还称一句“曾少爷”,又是自小读书的文人,骨子里有股清高,哪里愿意随便娶个村姑。
况且那时,曾贺还谨记其父教诲,要科举光耀门楣。他也觉得唯有科举出仕,方一展才能,前程光明。
然而科举岂是那般容易。
兴许是时来运转,亦或是先祖保佑,又一次去赴考,途中借住某户人家,那家的老夫妻看中了他,想招为女婿。那家姓杜,家境颇为殷实,只一个独女,容貌清秀,也读书识字。原是舍不得女儿嫁到别处,打算招个上门婿的,可杜家女儿瞧中了曾贺,独家夫妻也觉得曾贺是读书人,品貌好,前程可期,家境虽败落了,却也不算寻常门户,遂结了亲事。
有杜女带来的丰厚嫁妆,加上杜女擅于经营,曾家慢慢又起来了。
曾贺在成婚的头几年尚且坚持赴考,后来随着儿女出生,歇了心思。据闻也是其妻产后落了毛病,身子不好,离不得人。
穆清彦听着这番故事,十分耳熟:“果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