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阁内部是回字结构,一楼底部是大厅,左右和正面皆有楼梯,汇于正中构筑一方高台。楼里若推出新人,亦或者有歌舞,便要用到这里。二楼的走廊很宽敞,回字围栏,方便客人观赏歌舞,走廊另一侧全是房间,布置的各有不同,是妓子们招待客人的地方。
穆清彦从左侧楼梯上来,进了正对的一间屋子。
屋内有一小厅,桌上摆着酒菜,坐着个俊朗的青年,正一面喝酒,一面听琵琶,显得很享受。这人就是严朗,没有穿捕快服,简单的斜襟蓝衣,腰间缀着荷包纸扇,公子哥儿的做派,但气质硬朗,将他显出不一样来。
他旁边坐着个陪酒的女子,只时不时为他斟酒。
一曲终了,严朗拍手叫好:“翠儿姑娘的琴技越发了得了。好!弹得好!快快过来,该赏,赏你与我共饮佳酿。”
翠儿姑娘抱着琵琶,嗔笑道:“严爷可饶了我吧,我靠嗓子吃饭呢,若坏了嗓子,往后谁养我啊。”
这时严朗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穆清彦,所以没接翠儿的话。
穆清彦进来:“严捕头儿?”
“我是严朗,小公子是……”严朗对广林府很熟,可没有见过穆清彦。
“听说严捕头儿爱交朋友,不知我能不能跟你交个朋友?”穆清彦笑着说道。
严朗闻言也笑:“你可知道云香阁里最好的酒是什么?京城邵记的梨花白,十年的窖藏,要十两银子一壶。如果你请我喝的话,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穆清彦当即对那陪酒女子说道:“取酒来!”
女子微愣,紧接着忙笑着起身,出了门朝外喊了一声:“一壶十年的梨花白,赶紧送来!”
严朗露出一抹兴味:“请坐,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穆清彦。”
“穆、清、彦……”严朗沉眉,仅仅数息功夫就惊讶出声:“凤临县的穆清彦?!”
穆清彦倒是意外了:“严捕头儿认识我?”
严朗难掩惊呀的重新打量他,笑着点头:“凤临县的穆神断,我岂能不知道?实不相瞒,听说了你的事情,我心里半信半疑,还想着什么时候亲自去见一见。谁知道,你却是先来了广林府。”
严朗听说过他,不算意外,毕竟广林府和晋河府在地图上是相邻的两府。
“你来广林府是……”严朗疑问道。
“为了查蓝裙娟女。”穆清彦道。
“果然是为了案子。”严朗皱眉:“是自己的兴趣,还是有人委托?”
知晓的如此清楚,可见严朗对他不是一般的了解。
“受人之托。不过,到底是谁,我也不清楚。”穆清彦露出一个苦笑,尽是无奈。
严朗这人的确聪敏,仅从他的表情就看出了什么,却是笑笑不再追问。
正好酒送来了,严朗为他斟酒:“能认识穆兄弟是件高兴事,今晚不谈公事,我们只喝酒听曲儿。来,穆兄弟,我借花献佛,先敬你一杯。”
“严兄客气。”穆清彦顺势改了称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痛快!”严朗拍拍他的肩膀,言语动作透着一股豪爽潇洒。可以说,从听来的信息,以及见面交谈来看,很难想象严朗这样的人会在衙门里供值。若说他是个江湖侠客,恐怕更合适一些。
亦或许,他真是江湖人呢。
厌倦了江湖的人,除了个别退隐去过平常日子,多数会转入朝廷任职。
穆清彦陪着他喝酒,但三杯后,他不敢再喝。
“严兄见谅,我酒量浅,不能再喝了。”穆清彦起身,笑道:“我知道严兄佳人有约,不搅扰严兄雅兴,明日酒楼我做东,请严兄赏光。”
“我也不跟穆兄弟客气,明日我一定赴约。”毕竟眼下不是商谈事情的好地方。
说定之后,穆清彦就离开了。
当然,临走时结了账,说了要请酒,自然不能食言。
返回客栈,要了一桶洗澡水,主要是洗掉各种混杂的头油脂粉气。清洗完,换身干净衣裳,全身一松。他实在不喜欢云香阁那种地方,不仅女人多,男人也多,空气都是窒闷的,就像他在前世也不喜欢去什么酒吧俱乐部。
第三天早上,穆清彦没有出门,将包大有二人送来的东西看了一遍。
尽管没查完,但世上每天都在死人,从去年八月开始,广林府内死的人也不少,这还仅仅是在棺材铺定了棺材的部分。他将日期不对的筛掉,只留下七个人,这七个人有四个是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死的,其他三个,是在清明节前后几天死亡。
离中午还早,他去了于小福家。
于家酱油铺子临街,但住处在巷子里面,周围都是老旧的小宅院,甚至还有大杂院。看上去有些乱,但实际上住在这边的人基本没换过,左邻右舍都熟悉的很。
正因此,去年腊八的晚上,于小福出去玩家里才没担心。
小孩子们从小都是这样长大的,街坊邻里,你窜我家,我窜你家。城里小孩子比农村孩子们娱乐多些,好比在晚上,他们成群结伴跑到亮堂堂的街面上,偶尔有大人给买个糖,买个炮竹,能开心一晚上。
于小福在家很受宠,糖是不缺的,所以聚在他身边的小孩儿也多。
小孩子们当晚玩了游戏:藏朦。
也就是捉迷藏游戏。他们玩的规则不是在方寸之间蒙眼抓人,而是指定范围,其他人躲藏,另一人不准偷看,数五十个数后开始找人。可以躲藏的范围包括于家的酱油铺,旁边的成衣铺,杂货铺等,都是小孩儿们的家。
于小福也是躲藏的一员,但他突发奇想,不愿意躲在自家酱油铺里,因为很容易被找出来。他们经常玩,各家什么样子太清楚了,连每个人会藏在哪里都没什么悬念。
于小福决定躲在巷子的拐角,那里黑咕隆咚的,有点吓人,但是不算超出范围。
结果他暗暗躲藏,却被一只大手捂住嘴,直接掠走了。
依旧是个黑斗篷,面对才九岁的于小福,他似乎毫无怜悯之心,直接而干脆的将于小福的脖子扭断。而后他将人塞进背篓,黑斗篷盖住,去了于家。
这正是于家才开始找人的时候,于家大门紧闭,屋内没人。
腊八晚上街市上是热闹,但寒冬腊月,热闹结束的很早。家里大人到了时候就要去寻人,主要是担心孩子们冻着。各家各户掩着门,都蹲在家里烤火,巷子里几本没半个人影。
络腮胡子的大汉并不是翻墙进去,而是摸出了一根铁丝,在大铜锁上捣鼓两下,咔嚓锁就开了。进去不到片刻,将于小福尸体吊在堂屋门上,取出蓝裙娟女对着于小福稚嫩的脸,似乎在让娟女欣赏,之后才将蓝裙娟女留下,将大门重新锁好,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发现络腮胡子的大汉。
这不是他运气好,而是说明动手之前,他做了大量的踩点,摸清了于家以及周围邻居的日常起居活动规律,所以才能巧妙的避人耳目。
穆清彦却是再三回忆对方开锁的动作。
看上去很是粗糙的大汉,意外的拥有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手指修长,堪称灵巧。他突然猜想,蓝裙娟女会不会是大汉自己做的?毕竟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有同伙的痕迹。
第117章 七年前的杀妻案
来到约定的酒楼,严朗已经到了。
自古以来人们都喜欢在饭桌上谈事情,哪怕他们要谈的是杀人案也一样。
“穆兄弟远来是客,该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这顿我请!”严朗点了一桌菜,多数是广林当地的菜色,酒只要了一小壶。严朗昨晚已经知道他酒量浅,但自己却是习惯喝酒。
客随主便,穆清彦随他安排。
“死者确定只有四个人?”穆清彦见他摆出坦诚友好的姿态,没有试探,直接问了。可以说,严朗跟他之前认识的那些捕头儿都不一样。
严朗点头:“确定的只有四个,但是,也不说准是否还有别人。你怎么会想到会有其他类似的受害者?”
严朗会怀疑,是因为他是当地的捕头儿,而且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
“有人提供的线索,类似的死者还有一人,但不知是谁。”
严朗正色起来:“穆兄弟,那个人、不会是凶手吧?”
穆清彦很清楚对方不是凶手,不过,他更在意严朗的反应。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严朗一笑:“其实,我已经查到这些死者的联系了。”
这可是个大进展!
穆清彦洗耳恭听。
然而严朗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喜悦:“这是一场报复杀人,死者们的联系源自于七年起一件杀妻案。若真如此,那就表明凶犯还会继续做案,当年跟案件有牵扯的人不少,只不过,我却排查不出凶犯的身份。”
“七年前……”穆清彦听到这个时间,立刻就想到了杨三娘,毕竟他是查过死者家人的。“是杨三娘的案子?不是说,她丈夫是孤儿么?那么,夫家应该没了人,谁会因此报复?”
“你也知道杨三娘的案子?”严朗觉得穆清彦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才来三天,却打听到七年前的旧案,可见心思敏锐。
“道听途说,了解的不多。”当时只觉得可以作为一个探查点,尚未来得及细查。
严朗喝了杯酒,告诉他:“一开始出现杀人案,根本摸不清楚其中联系,好在凶犯留下了蓝裙娟女,那么就一定是有某种联系是我们忽略的。我才开始去问王大狗,王大狗是个等死的人,给他好酒好肉,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他什么有价值的都没说,包括于家、杨家,这些人倒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早讲七年前的事给忘记了。直到范家出事,杨大荣跑来找我,说是怀疑跟七年前杨三娘的死有关系。”
“杨三娘的案子有什么隐情?”
“七年前,我还没来广林府,所以只是从案宗里看到的,又跟人打听了一下。我本来以为是个挺简单的案子,可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外面的人提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如果不是当初审案的县令强硬,恐怕会是个悬案。”
穆清彦少有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你先说说案子。”
“既然你打听过,应该知道杨三娘大概的情况。杨家老母亲年轻时寡居,又有三个孩子,根本养不活,就把容貌最好的杨三娘送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好歹是个活路。那家人姓于,跟于有幸他们家是同族,杨三娘的小丈夫跟于有幸年岁差不多,但却是叔侄辈儿……”
穆清彦立刻想到有关于有幸的信息,其中一点:于有幸好色。
“杨三娘的小丈夫没长成,一场病夭折了。杨三娘生的极好,从十一二岁起,门前屋后早早晚晚就有不少男人流连。她家公婆年岁大了,当年也是高龄得子,孩子身体不好,想着招个童养媳,自小养着感情好,将来老俩口不在了,小两口也和和美美。如今儿子没了,儿媳妇又太招人,不止招外人,还招自家人。老两口怕闹出丢人事儿,所以将杨三娘送还杨家,准许她改嫁。
那时杨三娘正值十五妙龄,鲜花嫩柳一般,哪怕名义上是改嫁,实际上还是清白女儿身,不少人家都来求娶。杨家后来挑中了徐虎。
这个徐虎虽是孤儿,却长得人高马大,面貌周正。徐虎早先娶过妻,是入赘,岳家仅有个女儿,家中有个小油坊,积攒了不少钱财。徐虎年岁不算大,才二十来岁,家中又没负累,积蓄颇丰,聘礼给的很大方,对杨三娘也十分满意。这门亲事就成了,当时都说天作之合。
一开始,两人的确是和美恩爱,可半年后,杨三娘跑回了娘家,说徐虎打他。杨家兄弟还去给妹子做主,徐虎却对着他们大吐苦水,弄得杨家兄弟灰头土脸的离开。这杨三娘生的好众所周知,家里又有油坊,后面榨油,前面铺子卖油,本来是有伙计,她自己耐不住寂寞要去前头晃悠,引来不少地痞无赖,附近男人也围着她转,称她‘香油娘子’。
一开始徐虎好言好语的哄她,那天去外面送油,回来正好看见她跟一个穿着富贵的男人调笑,火气窜上来没压住。杨三娘又仗着他一贯忍让,不肯认错,两人吵起来,可不就动了手。”
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好比杨三娘的招蜂引蝶,亦好比徐虎殴妻。
“在两人婚后第三年,又是一次争吵,杨三娘一看徐虎要动手,先一步跑了。徐虎以为她又跑回娘家去了,就没在意,还出去跟人喝酒,大吐苦水。隔了几天,杨大荣来杨三娘,因为正好到了杨家老母亲过寿,杨三娘说好了要回去,却迟迟不见人。杨大荣知道徐虎经常打妹子,每回杨三娘一回娘家,他们兄弟就去找徐虎算账。杨三娘的名声周围邻里都知道,可徐虎抓不住证据,所以杨家才有恃无恐。
这次杨大荣以为她们夫妻又动手了,也担心妹子给打重了,谁知去了一问,得知杨三娘回娘家好几天了。杨大荣觉得不对,正好遇到附近一个无赖,他跟无赖打听,那无赖却告诉他,说是亲眼见到徐虎打杨三娘,还失手把人杀死了。杨大荣顿时大怒,拉着无赖做证人,去县衙告状了。”
“那个无赖……”穆清彦心头微动。
“没错,那个无赖就是王大狗!”严朗叹口气:“前些天杨大荣找过我,说了怀疑,我又去见过王大狗。王大狗这才吐口,说当年是见杨大荣着急,故意撒谎耍他的,谁知被拉去县衙……一见了官,骑虎难下,他就只能撑到底。他还说,案子审到后面,越来越古怪,好几次他想反口,可有人暗中给他送银子,又有威胁,他不知对方是谁,惊恐之下,只能继续充当证人。”
“于有幸怎么会牵扯其中?”穆清彦问。
严朗眉峰皱拢:“据说杨三娘跟于有幸关系暧昧,杨家肯定不承认,但外面流言不少,于有幸妻子还大骂过杨三娘。按理说,官司的事儿跟于有幸没关系才对。不过,当时杨家不是状告徐虎杀妻嘛,第一要紧当然是找尸体啊,没尸体怎么能算凶杀案?可是,当时徐虎不承认杀妻,王大狗只说看到杀妻,之后跑了,不知道尸体去了哪儿。官府就四下寻找,大半年过去也没找到,徐虎喊冤,说杨大荣诬陷他,说杨三娘没死,是被奸夫于有幸给藏起来了。
当然,于有幸被叫来问过话,他当然不承认。再者,当时的县令并不信任徐虎的话,即便没有确凿证据,但凭着人证,县令认定徐虎是凶犯。”说着,严朗讽刺的笑。
“至于范家,你知道,范文进是秀才,杨大荣打官司求助了他,得到不少帮助。否则杨大荣不大识字,官府内又不熟悉,哪能那么容易打赢官司。我猜测,范文进肯定从杨家弄到不少银子,他可不是眼中只有圣贤书的秀才。”
“尸体是什么时候找到的?”穆清彦清楚,既然不是悬案,那么尸体一定找到了。
严朗道:“一年后,有人在河里发现一具尸体,因为泡的时间太长,尸体浮肿,辨认不出特征,杨家一口咬定是杨三娘。可仵作去验尸,说那根本不是女尸,而是一具男尸。你说多可笑。”
穆清彦听到这里,脑中闪过了什么,一时没捕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