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些都是规矩,从陈家给的东西看,也是拿他当小辈看待。
毕竟是内宅,陈家兄弟都不好躲停留,更遑论他这个外客。见了面,问了话,得了见面礼,便让他们出来了。
见着人走了,陈老太太若有恍惚:“那孩子、瞧着有些面善。”
陈夫人没多想,只笑道:“天底下有各色人物,难免有所相似,更何况老太太阅人无数,便是觉得面善也是常情。”
老太太的确想不起像谁,觉得大媳妇说的有理,便不再多想。
在陈家吃了一顿饭,告辞离开。
陈十六倒是没跟,他正在查寿山侯府,有点繁琐,大概明天才能弄好。
让陈十六查的消息只是顺便,穆清彦主要还是盯着谭婆婆。若谭婆婆真是来报仇,不可能毫无举动,暂时又不曾听说出什么事,因此只让高春高冬轮班去盯着。至于田元绍置办的私宅在何处,不是秘密。
那宅子里的主仆三个,深居简出。
起码在这两日里,只见瑶琴带着小丫头跟田元绍出过门,谭婆婆是不跟的。哪怕是在宅子里,谭婆婆也多是一人待着,不往瑶琴跟前凑。这也是因着她面目毁损骇人,哪怕遮着黑纱,也会令人不喜,尤其是田元绍那等身份,不敢触了霉头。
他们一直认为谭婆婆来京城目的明确,比如知道“罗恒之”现今所在。
距离其到京城,有一个月了,当真毫无举动么?
当晚高春回来,穆清彦把人叫来细问:“谭婆婆一次也没有出门?”
“今日一天没见她出门,瑶琴带着小丫头出去了一趟。寿山侯府的小侯爷跟几个朋友在画舫喝酒,带着瑶琴去作陪。不到申时马车就回来了,田元绍也在宅子过夜。遵着二爷的吩咐,见天黑了也没人再出来,我就回来了。”
穆清彦只让他们白天盯着宅子,若谭婆婆出门便跟着。
“不如查查她身边的人。”闻寂雪突然说道:“她只要想报仇,就不可能不动作。她是否会通过别人来做点什么?甚至,瑶琴带着她来京城,除了利益需求,又是否知道她真正的目的?”
穆清彦禁不住挑眉:“这等事,谭婆婆怎么可能告诉瑶琴?”
别看她们一起离开广林,又以主仆相处,但两人情谊有多少,谁能说得清?谭婆婆接近瑶琴是另有目的,瑶琴款待谭婆婆是有利可图,若瑶琴知晓谭婆婆另有图谋,哪里还会平心静气?瑶琴跟着田元绍,不就是为了脱离青楼过个正常日子么?便是没有入驻侯府的野心,也不会希望自己被带累。
谭婆婆潜心谋划,只要没傻就不会将目的告知。
“除了瑶琴,还有别人。比如那个小丫头,再比如,如今宅子里的其他下人。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人可能不知谭婆婆要做什么,但收点钱,帮着探点儿消息什么的,谁都不会拒绝。”
闻寂雪的意思很明显,谭婆婆可能早有谋算,别看她现在不动,当她的时候就已经十拿九稳。甚至还有更坏的可能,哪怕谭婆婆不动,也用隐秘的手法报了仇。
他可没忘记广林的红丸猝死案。
如今还不确定张湖是否是谭婆婆的目标,若是,那份控制力就吓人了。
隔了一天,陈十六来回消息。
“我查过了,寿山侯府往来的人家里没有‘罗恒之’这个人,姓罗的倒是有好几个。若说在京城地界儿的,一个是老侯爷养得清客,有个姓罗的先生,书法不错,常陪着老侯爷写字。这个罗先生家就在侯府后面的街上,家里两儿一女,经营着一家字画铺,是地道的京城人。田元绍当初在国子监读过书,有些同窗尚在往来,其中有个姓罗的,如今已有举人功名,留在京里攻读,准备下科再试。这人跟田元绍往来,自然也是有所图。
再有一个,朝中礼部侍郎姓罗,原本两家没什么关系,但罗侍郎的嫡女是恪郡王的侧妃,近几年两家走动多了点。罗家只有长子做了官,其他都不大成器,也闹过风月事。”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寿山侯有个庶女,因其母得宠,自小也得老侯爷喜爱,养得不比嫡女差几分。五年前,此女出嫁,嫁的是个新科进士,还是榜下捉婿。那人就姓罗,还是托着恪郡王的力,在翰林谋了个小差事。”
穆清彦听了,问道:“这些人里,只侯府的这位女婿是外省人?”
“对。”陈十六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对啊!就他是外省人。”
谭婆婆虽不确定是哪里人,但不大可能是京城人。若是寻仇,其他罗姓人是有可能,但这个罗女婿可能性更大。
“他的情况知道多少?”
陈十六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几张纸,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张递给他:“喏,上面都写明白了。”
穆清彦结果一看,基本情况都有。
[罗坚,三十二岁,弋阳府天水县人。]
一看到这句,穆清彦就笑了:“是他!”
谭婆婆借用的身份是弋阳府天水县人,瑶琴祖籍也是天水县,而这个罗坚也是从天水县出来的,世间哪里那样多的巧合。
罗坚五年前中了进士,殿试名次在中游,他又是寒门出生,别说依靠家族,他连一个家人都没有。据陈十六调查的信息,罗坚父母早亡,跟着舅舅长大,但是因不愿娶舅舅家的表妹为妻,又执意要读书,惹得舅母不满,双方闹翻了,至此没有往来。当然,考取功名后还是给了舅舅家回报,但在当时,罗坚借住在庙里,给人抄书度日,好不容易攒足了盘缠赴京赶考。
若是依着罗坚自己,名次不好得不着派官,又没人脉没钱财,只怕日子艰难。但他运气不错,得了寿山侯府青眼,还成了侯府女婿。
陈十六道:“当初侯府这门亲事不少人议论。那位侯府小姐容貌才情都不差,只出生差了些,但在京城各世家,对嫡庶看得很重,就因她是庶女,门当户对的都不愿娶来做正妻,要么就是比侯府差的人家,可侯府又看不上。
罗坚能过殿试,才学自然有,但主要是他长得好。他来京城备考,依旧是住在庙里,传言说侯府小姐去上香意外见到他,被他的才情倾倒,求家里促成亲事。啧,听着就是胡言乱语,侯府小姐哪里那么容易见外男呢,不过吧,我真怀疑他们见过,因为侯府小姐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至于侯府为何愿意,我就不清楚了。”
第162章 罗坚表弟
在陈十六搜集的消息里,包含罗坚的喜好和大致日程,当然,都是明面上的东西。陈十六一开始不知道要查的究竟是谁,时间又紧,所以只搜集了众所周知的消息。
罗坚娶了侯府小姐,可谓一步登天,但相应也要付出代价。
罗宅乃是三进宅院,普通人眼中的富贵大宅院,在侯府世家眼中就显得寒酸了。即便如此,这宅子也不是罗坚买的起,而是侯府小姐田秀芳的陪嫁。家宅中一应都是田秀芳掌管,里外料理的妥帖。
谁都知道罗坚是攀附着侯府才有前程,除了一张脸生的好,无财无势。这本就让人低看,成婚四五年,田秀芳无所出,却也没给他纳妾,甚至罗坚在外应酬吃酒也不沾女色,自然更让人讥笑。罗坚就似一个摆件儿,处处都是田秀芳和侯府安排好的,他只能照着走,不能有丝毫偏差。外人一面嘲笑他,一面也认为理所应当,否则他一个穷小子,哪里能在翰林做官,又哪里能做侯府女婿。
罗坚对外是一张温和面孔,便是有人当面讥讽,他也不过笑笑,或者走开。
看上去像是无所谓,似乎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但陈十六毕竟身份不同,得过一点儿隐秘消息。恪郡王手底下的人曾想将罗坚放外任,万事都已具备,最后却换了人。而那段时间,恰好是罗坚生病卧床,错过了好时机。
陈十六调侃道:“我听魏小三说过,罗坚那回不是生病,是受伤。好像是田秀芳打的,一个粉彩大花瓶,啪的砸在罗坚脑门儿上,当场把人砸晕了。”
仅从此事就能看出夫妻俩的真实关系。
便是在前世,若家庭中女强男弱,多半生活都不会和睦,更别提眼下朝代。偏生罗坚家世地位都低,恐怕对着出身高贵的田秀芳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讲,而田秀芳不管是否喜欢罗坚,潜意识里就会高他一等,一旦有了矛盾,自小形成的脾气自然会爆发。
“魏阳羽怎么会知道?”即便是事实,罗家也定然藏掖着。
“他姐姐是皇后。那段时间侯府老夫人不大好了,皇后赐了东西,派人探望,那侯府里有丫鬟谈论罗坚的事儿,自然被听见了。这也是侯府里争斗多,田秀芳的母亲是老侯爷侧夫人,原本家世很低,偏她得宠,自然得罪了很多人。”
魏皇后能将这等事说给魏阳羽听,可见姐弟俩的亲密。
穆清彦继续看纸上信息,这个罗坚每日行程很固定。早起去翰林院上值,下值就回家,应酬很少,且应酬场所绝不包含青楼。若是沐休,也多半在家,但每月会出城一趟。
罗坚出城是去城外寒叶寺。
当初罗坚来京城赴考,住的地方也是寒叶寺。据说因故乡遥远,他特地将父母牌位供奉在寺里,每月去一回既是给父母敬香,也是抄经颂佛。寒叶寺是个小寺庙,如田秀芳这样的侯府贵女是无法忍受寺庙中的环境的,因此只在年节陪着去一趟,其他时候只罗坚独自前往。
穆清彦倒是觉得,罗坚是趁此机会在寺庙中得到清净,得到喘息。田秀芳未必不懂,所以才能稍稍放松钳制。
指尖在“寒叶寺”上点了点,问陈十六:“你觉得谭婆婆会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陈十六眨眨眼,思索道:“应该知道了吧。她都来京城快一个月了,又是奔着报仇来的……咦,也就是说,谭婆婆知道罗坚就是罗恒之?”
“恒之是不是罗坚的字?”古人有名有姓,有字有号,尤其是读书人,成人礼后都会取字。
“不是啊,他的字是‘子期’。此外,没听说还有别的字。”
穆清彦的确在纸上看到罗坚的字,但有的人会在不同时期取不同的字,尽管“恒之”不被人所知,却不一定不存在过。兴许是罗坚早期的字,朋友、同僚或者亲密家人长辈,多会以字来称呼。
“如果谭婆婆知道寒叶寺,她会不会直接去找罗坚报仇?”穆清彦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
若是寻常人,为了不拖累家人朋友,或者为了今后再活下去,会选择隐秘的报仇手段。但谭婆婆不同,她无亲无故,又毁了容貌,除了仇恨再无其他,恐怕报完仇也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因此,她不需要考虑后事,那么,是否会寻找机会进入寒叶寺,直接弄死罗坚?
陈十六直接道:“盯着她就行呗!”说着又撇撇嘴:“只是看上去,那罗坚就是负心汉,把人家姑娘害的那么惨,死不足惜。真不想管他!”
其实可以不管,毕竟没有委托人,只是因着严朗提及,案子引起了穆清彦的兴趣而已。杀人的确不对,但是放在这件事上,穆清彦觉得顺其自然好了。若是谭婆婆真报了仇,是天意,若没有,只能说运道不佳。
这么一想,破案之心就淡了。
毕竟不是前世的社会,他觉得自己是“入乡随俗”。
“十六,这件事就交给你查。”穆清彦撂了挑子。
“啊,我?”陈十六茫然不解。
“嗯,我还有别的事。知道罗坚是目标,盯着就行,毕竟谭婆婆还没动手,也不好抓人。”
“……好吧。”陈十六有些纠结,最终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吧。
送走陈十六,穆清彦来到另一间屋子,这里是书房。
闻寂雪斜躺在椅子里看书,桌上的镇尺下押着一叠纸张,穆清彦扫了一眼,跟十六带来的纸张一样,都是搜集的信息。纸张最上首是人名儿,紧接着写有出生身份,无一例外都是为官之人。
“这是那几个死去的人?”
“嗯。”闻寂雪看似平静,抓着书的手指却不由自主的用力。
穆清彦将一叠纸张拿在手中,看向他笑道:“放心吧,远的不敢说,这几人真正的死因,我必然会查出来!”
十五年前的事情他无法回溯,只能从旁枝末节下手,顺藤摸瓜,总能找到那个人。
穆清彦抽身躲懒,陈十六却开始忙碌。
他手底下有何川,可惜这次是回来过年,没带神断局培养好的人,只能将身边的随从小厮挑两个机灵的出来,让何川带着去盯梢。等待的时间里,他又把罗坚狠狠查了一遍,真找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自从罗坚发达,其舅舅一家就不甘心待在家乡刨土,想跟着外甥享福。
罗坚对此只是苦笑,给银钱可以,就是不接人。所有人包括其舅舅都认为是他畏惧于田秀芳,自家也的确敬畏侯府,一开始也安分的做个富家翁。然而穷人乍富,心态陡变,往往要生出很多事。尤其是仗着外甥是侯府女婿,当地官员都要礼遇三分,其舅舅一家难免膨胀。
兼之侯府中有看不惯田秀芳母女的,从中作梗,竟鼓动了其舅舅一家招呼不打一声投奔到京城。
如今那一家子还在,没住在罗宅,而是在罗宅的后街上弄了个小院儿。
其舅舅姓万,有一双儿女,女儿早已出嫁,儿子万又辉也娶亲,有一子两女,但他们上京时人不少,除了丫鬟婆子,还有万又辉的两个妾。万舅舅尚且有个舅母辖制,万又辉又有谁管?父母还巴不得给儿子多塞两个,摆足了排场。
只不过,万家到了京城,日子却没他们想象的好过。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在家乡自在快活,但京城的繁华他处比不得,来了就舍不得走。
陈十六觉得,可以从万又辉口中打听一些罗坚的事。
这事儿交给了何川。
何川对此轻车就熟。
打听了万又辉的喜好,制造个偶遇,再脾性相投一番谈论,出手又大方,万又辉就拿他当兄弟。一晚,何川邀请万又辉去花楼喝酒,万又辉自然欣然而往。何川要了好酒,变着法儿的灌,万又辉毫无戒心,不多时就脑子糊涂,醉了。
何川不动声色的朝陪酒姑娘使个眼色。
姑娘早得了话,便笑着说:“酒没了,两位公子稍等,只怕楼里客人多,我去催一催。”
万又辉粗鲁的朝那姑娘屁股抹了一把,猥琐笑道:“快点儿回来啊。”
姑娘拨开他的手,笑着出门去了。
万又辉咂咂嘴,感慨道:“京城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今日多亏了何兄,改日等我手头宽松了,必然回请。”
何川摆手,不以为意道:“万兄何必说这话,你我兄弟不许见外。再者说,你表哥可是侯府女婿,能缺了你的钱?当初他是你们家养大的,还供着读书,如今他有了好前程,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万又辉当即冷哼,似乎憋的狠了,又醉的迷糊,也不顾忌就说:“他?他家有个母老虎,他自己手里头都没钱!就算有钱,也未必肯给我们花。每月就给十两银子,够干什么?还不够一家子的吃用呢!”
然而实际上,单单凭着罗坚自己的俸禄,一个月也拿不出十两银子。无疑,这是田秀芳给的。所谓救急不救穷,如万家这样的,田秀芳肯每月十两银子养着,已然是很不错了,谁也不嫌银子烧手,更何况一直缠着惹人烦。
大概也是因罗坚没了父母,是舅舅家养大了,田秀芳为免是非,权当拿去替罗坚奉养老人了。